廬陵後學李公煥集録
朱文公語録曰:𣈆?宋人物,雖曰尚清高,然箇箇要官職,這邊一面清談,那邊一面招權納貨。陶淵明真个是能不要,此所以高於𣈆?宋人物。
朱文公語録曰:作詩須從陶柳門中來乃佳。不如是,無以發蕭散冲澹之趣,不免於𡱈?促塵埃,無由到古人佳處。[00003]
楊龜山語録曰:淵明詩所不可及者,冲澹深粹,出於自然。若曾用力學,然後知淵明詩非着力所能成。
真西山曰:淵明之作,宜自一編,以附于百篇楚詞之後,詩之根本準則。
胡仔苕溪漁隱叢話曰:東坡在頴州時,因歐陽叔弼讀元載傳,歎淵明之絶識,遂作詩云:淵明求縣令,本緣食不足。束帶向督郵,屈未辱。飜然賦[00004]去,豈不念窮獨。重以五斗米,折腰營口腹。云何元相國,萬鍾不滿欲。胡椒銖兩多,安用八百斛。以此殺其身,何翅抵鵲玉。徃者不可悔,吾其反自燭。淵明隱約栗里柴桑之間,或飯不足。顔延年送錢十萬,即日送酒家與蓄積,不知紀極。至藏胡椒八百斛者,相去遠近。豈直睢陽蘇合彈,與𧏙?蜋糞丸比哉。[00005]
東坡曰:孔不取微生高,孟不取於陵仲惡,其不情。陶淵明欲仕則仕,不以求之嫌;欲隱則隱。不以去之高。飢則扣門而乞食,飽則雞黍以迎客。古今賢之,貴其真。
東坡曰:淵明作詩不多,然其詩質而實綺,癯而實腴。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,皆莫及。
葛常之曰:東坡拈出淵明談理之詩有:[00006]一曰:採菊東籬下,悠然南山。曰:笑傲東軒下,聊復得此生。曰:客養千金軀,臨化消其寶。皆以知道之言。蓋摛章繪句,嘲風弄月,雖工亦何𥙷?。若睹道者,出語自然超詣,非常人能蹈其軌轍。
黄山谷跋淵明詩卷曰:血氣方剛時,讀此詩如嚼枯木。及綿歷世,知决定無所用智。云:謝康樂庾義城之詩,鑪[00007]錘之功,不遺餘力。然未能窺彭澤數仞之墻者,有意於俗人贊毁其工拙,淵明直寄焉。持是以論淵明,亦可以知其關鍵。
山谷道人曰:寧律不諧,不使句弱;用字不工,不使語俗。此庾開府之所長。然有意於詩。至於淵明,則所謂不煩繩削而自合者。雖然,巧於斧斤者,多疑其拙,窘於檢括者,輒病其放。孔[00008]曰:寧武,其智可及,其愚不可及。淵明之拙與放,豈可不知者道哉?道人曰:如我按指,海印發光。汝暫舉心,塵勞先起。說者曰:若以法眼觀,無俗不真;若以世眼觀,無真不俗。淵明之詩,要當與一丘一壑者共之耳。
山谷曰:退之於詩,本無解處,以才高而好耳。淵明不詩,冩其胸中之妙耳。無[00009]韓之才與陶之妙,而學其詩,終樂天耳。
胡仔苕溪漁隱曰:鍾嶸評淵明詩古今隱逸詩人之宗。余謂陋哉斯言,豈足以盡之。不若蕭統云:淵明文章不羣,詞彩精㧞,跌宕昭彰,獨超衆類,抑揚爽朗,莫之與京。横素波而傍流,干青雲而直上。語時則指而可想,論懷抱則曠而且真。加以貞志不休,安道[00010]苦節,不以躬耕耻,不以無財病。自非賢篤志,與道污隆。孰能如是乎。此言盡之矣。
葛常之韻語陽秋曰:陶潜謝眺詩,皆平澹有思致。非後來詩人怵心劌目雕琢者所。老杜云:陶謝不枝梧,風騷共推激。紫燕自超詣,翠駮誰剪剔是。抵欲造平淡,當自組麗中來。落其紛華,然後可造平淡之境,如此則[00011]陶謝不足進矣。今之人多作拙易詩,而自以平澹,識者未嘗不絶倒。梅聖俞和晏相詩云:因令適性情,稍欲到平澹。苦詞未圓熟,刺口劇菱芡,言到平澹處甚難。李白云: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彫飾。平澹而到天然處,則善矣。
陳后山曰:鮑昭之詩,華而不弱。陶淵明之詩,切於情,但不文耳。[00012]
西溪詩話曰:淵明意趣真古,清淡之宗。詩家視淵明,猶孔門視伯夷。
休齋曰:人之詩,要有野意。語曰:質勝文則野。蓋詩非文不腴,非質不枯,能始腴而終枯,無中邊之殊。意味自長。風人以來,得野意者,淵明而已。
雪浪齋日記曰:詩欲詞格清美,當看鮑照、謝靈運;欲渾成而有正始以來風氣,當看淵明。[00013]
劉後村曰:士之生世,鮮不以榮辱得喪撓敗其天真者。淵明一生,惟在彭澤八十餘日涉世,故餘皆高枕北窗之日,無榮惡乎辱?無得惡乎喪?此其所以絶唱而寡和。蘇公則不然,方其得意,執政侍從;及其失意,至下獄過嶺,晚更憂患,於是始有和陶之作。公雖惓惓於淵明,未知淵明果印可否。[00014]
蔡寬夫曰:柳厚之貶,其憂悲憔悴之歎,發於詩者,特酸楚,卒以憤死,未逹理。白樂天似能脱屣軒冕者,然榮辱得失之際,銖銖校量而自矜其逹,每詩未嘗,不着此意,是豈真能忘之者哉,亦力勝之耳。惟淵明則不然,觀其貧士責與其他所作,當憂則憂,當喜則喜,忽然憂樂兩忘,則隨所寓而皆適,未嘗有擇於其間。所謂超世[00015]遺物者,要當如是而後可。觀人之詩,以意逆志,人豈難?以是論賢不肖之實,何可欺乎?
東坡曰:所貴於枯淡者,謂外枯而中膏,似淡而實美,淵明、厚之流是。若中邊皆枯,亦何足道?佛言:譬如食蜜,中邊皆甜。人食五味,知其甘苦,皆是能分别其中邊者,百無一。
湯文清公曰:按詩中言本志少說,固窮多[00016]矣。惟忍於飢寒之苦,而後能存莭義之閑,西山之所以有餓夫。世士貪榮禄,豪侈,而高談名義,自方於古之人,余未之信。
按祁寬曰:靖莭先生以義熙元年秋彭澤令,其冬解綬去職,時四十一歲矣。後十六年,晋禪宋,七年卒,是宋文帝元嘉四年。南史及梁昭明太傳不載壽年,晋隱逸傳及顔延之[00017]誄皆云年六十。以曆推之,生於𣈆?哀帝興寧年乙丑𡻕?。張縯云:先生辛丑游斜川詩,言開𡻕倏五十。若以詩爲正,則先生生於壬子。𡻕自壬子至辛丑,爲年五十,迄丁卯考終,是得年七十六,併記之。
按張縯曰:梁昭明太傳稱陶淵明字元亮,或云潜字淵明。顔延之誄亦云有晋徴士潯陽陶淵明。以統及延之所,則淵明固先生之名,非字。先生作孟嘉傳,稱淵明先親,君之第四女,[00018]嘉於先生外父,先生及其先親,義必以名自,豈得自稱字哉?統與延之所,可信不疑。晋史謂潜字元亮,南史謂潜字淵明,皆非。先生於義熙中祭程氏妹,亦稱淵明,至元嘉中對檀道濟之言,則云潜何敢望賢。年譜云:在晋名淵明,在宋名潜。元亮之字則未嘗易。此言得之矣。[00019]
箋注陶淵明集總論[00020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