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嬰
傳曰：昔者舜甑盆無膻，而下不以餘獲罪；飯乎土簋，啜乎土型，而農不以力獲罪；麑衣而䀈領，而女不以巧獲罪；法下易由，寡易功，而民不以政獲罪。故道多容，德多下，聖人寡，故用物常壯。傳曰：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。詩曰：「政有夷之行，孫保之。」忠易禮，誠易辭，賢人易民，工巧易材。詩[00079]曰：「政有夷之行，孫保之。」
有殷之時，榖生湯之廷，日而拱。湯問伊尹曰：「何物？」對曰：「榖樹。」湯問：「何而生於此？」伊尹曰：「榖之出澤，野物。今生天之庭，殆不吉。」湯曰：「柰何？」伊尹曰：「臣聞妖者，禍之先；祥者，福之先。妖而善，則禍不至；祥而不善，則福不臻。」湯乃齊戒靜處，夙興夜寐，弔死問疾，赦過賑窮。七日而榖亡。妖孽不，國家昌。詩曰：「畏天之威，于時保之。」[00080]
昔者周文王之時，𦲷?國八年，夏六月，文王寢疾，五日而地動，東西南北不出國郊。有司皆曰：「臣聞地之動，人主。今者君王寢疾，五日而地動，四面不出國郊，群臣皆恐，請移之。」文王曰：「柰何其移之？」對曰：「興動衆，以增國城，其可移之乎？」文王曰：「不可。夫天之道妖，是以罰有罪。我必有罪，故此罰我。今專興動衆，以增國城，是重吾罪，不可以之。昌請改行重善移之，其可以免乎。」於[00081]是遂謹其禮節祑皮革，以交諸侯；飾其辭令幣帛，以禮俊士；頒其爵列等級田疇，以賞有功。遂與群臣行此，無幾何而疾止。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，之後四十年，凡莅國五十一年而終。此文王之所以踐妖。詩曰：「畏天之威，于時保之。」
王者之論德，而不尊無功，不官無德，不誅無罪，朝無幸位，民無幸生。故上賢使能而等級不踰，折暴禁悍而刑罰不過。百姓曉然皆[00082]知夫善於家，取賞於朝；不善於幽，而蒙刑於顯。夫是之謂定論，是王者之德。詩曰：「明昭有周，式序在位。」
傳曰：以從俗善，以貨財寶，以養性己道，是民德，未及於士。行法而志堅，不以私欲害其所聞，是勁士，未及於君。行法而志堅，好脩其所聞以矯其情，言行多當，未安諭，知慮多當，未周密，上則能其所隆，下則開道不若己者，是篤厚君，[00083]未及聖人。若夫百王之法，若别白黑；應當世之變，若數綱；行禮要節，若運四支；因化之功，若推四時，天下得序，群物安居，是聖人。詩曰：「明昭有周，式序在位。」
魏文侯欲置相，召李克問曰：「寡人欲置相，非翟黃則魏成，願卜之於先生。」李克避席而辭曰：「臣聞之，卑不謀尊，疏不間親。臣外居者，不敢當命。」文侯曰：「先生臨勿讓。」李克曰：「夫觀士，居則視其所親，富則視其所與，逹[00084]則視其所舉，窮則視其所不，貧則視其所不取。此五者足以觀矣。」文侯曰：「請先生就舍，寡人之相定矣。」李克出，遇翟黃，曰：「今日聞君召先生而卜相，果誰之？」李克曰：「魏成之。」翟黃悖然作色曰：「吾何負於魏成？西河之守，吾所進。君以鄴憂，吾進西門豹；君欲伐中山，吾進樂羊；中山旣拔，無守之者，吾進先生。君欲置太傅，吾進趙蒼。皆有成功就，吾何負於魏成？」克曰：「之言克於[00085]之君，豈比周以求官哉？君問置相非成則黃，何如？臣對曰：『君不察故。居則視其所親，富則視其所與，逹則視其所舉，窮則視其所不，貧則視其所不取。五者以定矣，何待克哉！』是以知魏成相。且焉得與魏成比？魏成食禄日千鍾，什一在内，以聘約天下之士，是以得卜夏、田方、叚干木。此人，君皆師友之。之所進，皆臣之。焉得與魏成比乎？」翟黃逡巡再拜曰：「鄙人固陋，[00086]失對於夫。」詩曰：「明昭有周，式序在位。」
成侯、嗣公，聚斂計數之君，未及取民。産，取民者，未及政。管仲政，未及脩禮。故脩禮者王，政者強，取民者安，聚斂者亡。故聚斂以招榖，積財以肥敵，危身亡國之道。明君不蹈。將脩禮以齊朝，正法以齊官，平政以齊下，然後節奏齊乎朝，法則度量正乎官，忠信愛刑平乎下。如是，百姓愛之如[00087]父母，畏之如神明。是以德澤洋乎海内，福祉乎王公。詩曰：「降福簡簡，威儀反反。旣醉旣飽，福禄來反。」
楚莊王寢疾，卜之，曰：「河祟。」夫曰：「請用牲。」莊王曰：「止。古者聖王制祭不過望。濉、漳、江、，楚之望。寡人雖不德，河非所獲罪。」遂不祭。日而疾有瘳。孔聞之曰：「楚莊王之霸，其有方矣。制節守職，反身不貳，其霸不亦宜乎？」詩曰：「嗟嗟保介。」莊王之謂。[00088]
人主之疾，十有發，非有賢醫，莫能治。何謂十發？痿、蹶、逆、脹、滿、支、膈、盲、煩、喘、痺、風，此之曰十發。賢醫治之何？曰：省輕刑，則痿不作；無使民飢寒，則蹶不作；無令財貨上流，則逆不作；無令倉廪積腐，則脹不作；無使府庫充實，則滿不作；無使群臣縱恣，則支不作；無使下情不上通，則隔不作；上材恤下，則肓不作；法令奉行，則煩不作；無使下怨，則喘不作；無使賢伏匿，則痺不作；無使百姓歌吟[00089]誹謗，則風不作。夫重臣群下者，人主之心腹支體。心腹支體無疾，則人主無疾矣。故非有賢醫，莫能治。人皆有此十疾，而不用賢醫，則國非其國。詩曰：「多將熇熇，不可救藥。」終亦必亡而已矣。故賢醫用，則衆庶無疾，况人主乎？
傳曰：太平之時，無喑、聾、跛、眇、尫、蹇、侏儒、折短，父不哭，兄不哭弟，道無襁負之遺育，然各以其序終者，賢醫之用。故安止平正，除疾[00090]之道無他焉，用賢而己矣。詩曰：「有瞽有瞽，在周之庭。」紂之餘民。
傳曰：喪祭之禮廢，則臣之恩薄；臣之恩薄，則背死亡生者衆。雅曰：「孫孫，勿替引之。」
人倫則順于鬼神，順于鬼神，則降福孔皆。詩曰：「以享以祀，以介景福。」
武王伐紂，到于邢丘，楯折，天雨日不休。武王心懼，召太公而問曰：「意者紂未可伐[00091]乎？」太公對曰：「不然。楯折者，軍當分。天雨日不休，欲灑吾兵。」武王曰：「然何若矣？」太公曰：「愛其人，及屋上烏；惡其人者，憎其骨餘。咸劉厥敵，靡使有餘。」武王曰：「於戲！天下未定。」周公趨而進曰：「不然。使各度其宅而佃其田，無獲舊新。百姓有過，在予一人。」武王曰：「於戲！天下已定矣。」乃脩武勒兵於寧，更名邢丘曰懷，寧曰脩武。行克紂于牧之野。詩曰：「牧野洋洋，檀車皇皇，駟騵彭彭。維師尚父，[00092]時維鷹揚。涼彼武王，肆伐商，會朝清明。」旣反商，及下車，封黃帝之後於蒯，封帝堯之後於祝，封舜之後於陳。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耜，封殷之後於宋，封比干之墓，釋箕之囚，表商容之閭。濟河而西，馬放華山之陽，示不復乘；牛放桃林之野，示不復服；車甲衅而藏之於府庫，示不復用。於是廢軍而郊射，左射貍首，右射騶虞，然後天下知武王不復用兵。祀乎明堂而民知孝，朝覲然後諸[00093]侯知以敬。坐老於學，天執醬而饋，執爵而酳，所以教諸侯之悌。此四者，天下之教。夫武之久，不亦宜乎？詩曰：「勝殷遏劉，耆定爾功。」言伐紂而殷亡武。
孟嘗君請學於閔，使車徃迎閔。閔曰：「禮有來學，無徃教。致師而學不能學，徃教則不能化君。君所謂不能學者，臣所謂不能化者。」於是孟嘗君曰：「敬聞命矣。」明日祛衣請受業。詩曰：「日就月將。」劒雖利，不厲不斷；[00094]材雖美，不學不高。雖有㫖酒嘉殽，不嘗不知其㫖；雖有善道，不學不逹其功。故學然後知不足，教然後知不究。不足故自愧而勉，不究故盡師而熟。由此觀之，則教學相長。夏問詩，學一以知。孔曰：「起予者商，始可與言詩已矣。」孔賢乎英傑而聖德，弟被光景而德彰。詩曰：「日就月將。」凡學之道，嚴師難。師嚴然後道尊，道尊然後民知敬學。故太學之禮，雖詔於天，無北面，尊師尚道[00095]。故不言而信，不怒而威，師之謂。詩曰：「日就月將，學有緝熙于光明。」
傳曰：宋水，魯人弔之曰：「天降淫雨，害於粢盛，延及君地，以憂執政，使臣敬弔。」宋人應之曰：「寡人不仁，齋戒不修，使民不時，天加以災，遺君憂，拜命之辱。」孔聞之，曰：「宋國其庶幾矣！」弟曰：「何謂？」孔曰：「昔桀、紂不任其過，其亡忽焉；成湯、文王知任其過，其興勃焉。過而改之，是不過。」宋人聞之，乃夙興夜[00096]寐，弔死問疾，戮力宇内，歲，年豐政平。鄉使宋人不聞孔之言，則年榖未豐，而國家未寧。詩曰：「佛時仔肩，示我顯德行。」
齊桓公設庭燎，便人欲造者，期年而士不至。於是東野有以九九者，桓公使戲之，曰：「九九足以乎？」鄙人曰：「臣聞君設庭燎以待士，期年而士不至。夫士之所以不至者，君，天下之賢君，四方之士皆自以不及君，故不至。夫九九薄能耳，而君猶禮之，况賢於[00097]九九者乎？夫太山不讓礫石，江海不辭流，所以成其。詩曰：「先民有言，詢于芻蕘。」博謀。」桓公曰：「善。」乃固禮之。期月，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。詩曰：「自堂徂基，自羊徂牛。」以成。
太平之時，民行役者不踰時，男女不失時以偶，孝不失時以養。外無曠夫，内無怨女。上無不慈之父，下無不孝之。父相成，夫婦相保。天下和平，國家安寧。人乎下，天道[00098]應乎上。故天不變經，地不易形，日月昭明，列宿有常。天施地化，陰陽和合，動以雷電，潤以風雨，節以山川，均其寒暑。萬民育生，各得其所，而制國用。故國有所安，地有所主。聖人刳木舟，剡木楫，以通四方之物，使澤人足乎水，山人足乎魚，餘衍之財有所流。故豐膏不獨樂，磽确不獨苦。雖遭凶年飢歲，禹湯之水旱，而民無凍餓之色。故生不乏用，死不轉尸。夫是之謂樂。詩曰：「於鑠王師，遵養時晦。」[00099]
能制天下，必能養其民。能養民者，自養。飲食適乎藏，滋味適乎氣，勞佚適乎筋骨，寒暖適乎肌膚，然後氣藏平，心術治，思慮得，喜怒時，起居而遊樂，時而用足。夫是之謂能自養者。故聖人不淫佚侈靡者，非鄙夫色而愛財用。養有適，過則不樂，故不。是以夏不數浴，非愛水。冬不頻湯，非愛火。不高臺榭，非無土木。不鍾鼎，非無金錫。不沈於酒，不貪於色，非辟醜。直行情[00100]性之所安，而制度可以天下法矣。故用不靡財，足以養其生，而天下稱其仁。養不害性，足以成教，而天下稱其義。適情辟餘，不求非其有，而天下稱其廉。行成不可掩，息刑不可犯，執一道而輕萬物，天下稱其勇。四行在乎民，居則婉愉，怒則勝敵。故審其所以養，而治道具矣；治道具，而遠近畜矣。詩曰：「於鑠王師，遵養時晦。」言相養者之至於晦。
公儀休相魯而嗜魚，一國人獻魚而不受。其[00101]弟諫曰：「嗜魚不受，何？」曰：「夫欲嗜魚，故不受。受魚而免於相，則不能自給魚；無受而不免於相，長自給於魚。」此明於魚己者。故老曰：「後其身而身先，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無私乎？故能成其私。」詩曰：「思無邪。」此之謂。
傳曰：魯有父訟者，康欲殺之。孔曰：「未可殺。夫民父訟之不義久矣，是則上失其道。上有道，是人亡矣。」訟者聞之，請無訟。[00102]康曰：「治民以孝。殺一不義以僇不孝，不亦可乎？」孔曰：「否。不教而聽其獄，殺不辜。軍敗，不可誅。獄讞不治，不可刑。上陳之教而先服之，則百姓從風矣。邪行不從，然後俟之以刑，則民知罪矣。夫一仞之墻，民不能踰；百仞之山，童登遊焉，凌遲故。今其仁義之陵遲久矣，能謂民無踰乎？詩曰：『俾民不迷。』昔之君，道其百姓不使迷，是以威厲而刑措不用。故形其仁義，謹其教道，使民[00103]目晢焉而之，使民耳晢焉而聞之，使民心晢焉而知之，則道不迷而民志不惑矣。詩曰『示我顯德行』，故道義不易，民不由；禮樂不明，民不。詩曰『周道如砥，其直如矢』，言其易。『君所履，人所視』，言其明。『睠言顧之，潸焉出涕』，哀其不聞禮教而就刑誅。
夫散其本教而待之刑辟，猶决其牢而發以毒矢，亦不哀乎？故曰未可殺。昔者先王使民以禮，譬之如御，刑者，鞭策。今猶無[00104]轡衘而鞭策以御。欲馬之進，則策其後；欲馬之退，則策其前，御者以勞而馬亦多矣。今猶此，上憂勞而民多罹刑。詩曰：『人而無禮，胡不遄死！』上無禮，則不免乎患；下無禮，則不免乎刑。上下無禮，胡不遄死！」康避席再拜曰：「僕雖不敏，請承此語矣。」孔退朝，門人路難曰：「父訟，道邪？」孔曰：「非。」路曰：「然則夫胡君而免之？」孔曰：「不戒責成，害；慢令致期，暴；不教而誅，賊[00105]。君政，避此者。且詩曰：『載色載笑，匪怒伊教。』」
當舜之時，有苗不服。其不服者，衡山在南，岐山在北，左洞庭之波，右彭澤之水，由此險。以其不服，禹請伐之，而舜不許，曰：「吾喻教猶未竭。」久喻教，而有苗民請服。天下聞之，皆薄禹之義，而美舜之德。詩曰：「載色載笑，匪怒伊教。」舜之謂。問曰：「然則禹之德不及舜乎？」曰：「非然。禹之所以請伐者，欲彰舜之德。[00106]故善則稱君，過則稱己，臣下之義。假使禹君，舜臣，亦如此而已矣。夫禹可謂逹乎人臣之體。」季孫之治魯，衆殺人而必當其罪，多罰人而必當其過。貢曰：「暴哉治乎！」季孫聞之曰：「吾殺人必當其罪，罰人必當其過，先生以暴，何？」貢曰：「夫奚不若産之治鄭？一年而負罰之過省，年而刑殺之罪亡，年而庫無拘人。故民之如水就下，愛之如孝敬父母。産病將死，國[00107]人皆吁嗟曰：『誰可使代産死者乎？』及其不免死，士夫哭之於朝，商賈哭之於市，農夫哭之於野。哭産者，皆如喪父母。今竊聞夫疾之時，則國人喜，活則國人皆駭。以死相賀，以生相恐，非暴而何哉？賜聞之，託法而治謂之暴，不戒致期謂之虐，不教而誅謂之賊，以身勝人謂之責。責者失身，賊者失臣，虐者失政，暴者失民。且賜聞居上位行此四者而不亡者，未之有。」於是季孫稽首謝曰：「謹[00108]聞命矣。」詩曰：「載色載笑，匪怒伊教。」
問者曰：「夫智者何以樂於水？」曰：「夫水者，緣理而行，不遺間，似有智者；動而下之，似有禮者；蹈深不疑，似有勇者；障防而清，似知命者；歷險致遠，卒成不毁，似有德者。天地以成，群物以生，國家以寧，萬以平，品物以正，此智者所以樂於水。」詩曰：「思樂泮水，薄采其茆。魯侯戾止，在泮飲酒。」樂水之謂。
問者曰：「夫仁者何以樂於山？」曰：「夫山者，萬[00109]民之所瞻仰。草木生焉，萬物植焉，飛鳥集焉，走獸休焉，四方益取與焉。出雲道風，嵸乎天地之間。天地以成，國家以寧。此仁者所以樂於山。」詩曰：「太山巖巖，魯邦所瞻。」樂山之謂。
傳曰：晉文公嘗出亡，反國，行賞而不及陶叔狐。陶叔狐謂咎犯曰：「吾從而亡十有一年，顔色黯黑，手足胼胝。今反國，行賞而我不與焉。君其忘我乎？其有過乎？試我言[00110]之。」咎犯言之。文公曰：「噫！我豈忘是哉？高明至賢，志行全成，湛我以道，說我以仁，變化我行，昭明我，使我成人者，吾以上賞。恭我以禮，防我以義，藩援我，使我不非者，吾以次。勇猛強武，氣勢自御，難在前則處前，難在後則處後，免我危難之中者，吾以次。然勞苦之士次之。」詩曰：「率履不越，遂視旣發。」今不内自訟過，不悦百姓，將何錫之哉？
夫詐人者曰：「古今異情，其所以治亂異道。」而[00111]衆人皆愚而無知，陋而無度者。於其所，猶可欺，况乎千歲之後乎？彼詐人者，門庭之間猶挾欺，而况乎千歲之上乎？然則聖人何以不可欺？曰聖人以己度人者。以心度心，以情度情，以類度類，古今一。類不悖，雖久同理。故性緣理而不迷。夫五帝之前無傳人，非無賢人，久故。五帝之中無傳政，非無善政，久故。虞夏有傳政，不如殷周之察，非無善政，久故。夫傳者久則愈略，近[00112]則愈詳。略則舉，詳則舉細。故愚者聞其不知其細，聞其細不知其，是以久而差。王五帝，政之至。詩曰：「帝命不違，至于湯齊。」言古今一。
舜生於諸馮，遷於負夏，卒於鳴條，東夷之人。文王生於岐周，卒於畢郢，西夷之人。地之相去，千有餘；世之相後，千有餘歲。然得志行乎中國，若合符節。孔曰：「先聖後聖，其揆一。」詩曰：「帝命不違，至于湯齊。」[00113]
孔觀於周廟，有欹器焉。孔問於守廟者曰：「此謂何器？」對曰：「此蓋宥座之器。」孔曰：「聞宥座器滿則覆，虚則欹，中則正，有之乎？」對曰：「然。」孔使路取水試之，滿則覆，中則正，虚則欹。孔喟然而嘆曰：「嗚呼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！」路曰：「敢問持滿有道乎？」孔曰：「持滿之道，抑而損之。」路曰：「損之有道乎？」孔曰：「德行寬𥙿?者，守之以恭；土地廣者，守之以儉；禄位尊盛者，守之以卑；人衆兵強者，[00114]守之以畏；聰明睿智者，守之以愚；博聞強記者，守之以淺。夫是之謂抑而損之。」詩曰：「湯降不遲，聖敬日躋。」
周公踐天之位七年，布衣之士所䞇而師者十人，所友者十人，窮巷白屋先者四十九人，時進善百人，教士千人，宫朝者萬人。成王封伯禽於魯，周公誡之曰：「徃矣！無以魯國驕士。吾，文王之，武王之弟，成王之叔父，相天下，吾於天下亦不輕矣。然一[00115]沭握髮，一飯吐哺，猶恐失天下之士。吾聞德行寬𥙿?，守之以恭者，榮；土地廣太，守之以儉者，安；禄位尊盛，守之以卑者，貴；人衆兵強，守之以畏者，勝；聰明睿智，守之以愚者，善；博聞強記，守之以淺者，智。夫此六者，皆謙德。夫貴天，富有四海，由此德。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，桀、紂是。可不慎歟！故易有一道，足以守天下，中足以守其國家，近足以守其身，謙之謂。夫天道𧇊?盈而益謙，[00116]地道變盈而流謙，鬼神害盈而福謙，人道惡盈而好謙。是以衣成則必缺衽，宫成則必缺隅，屋成則必加拙，示不成者，天道然。易曰：『謙亨，君有終，吉。』詩曰：『湯降不遲，聖敬日躋。』誡之哉！其無以魯國驕士。」
傳曰：路盛服以孔。孔曰：「由，疏疏者何？昔者江於汶，其始出，不足以濫觴，及其至乎江之津，不方舟，不避風，不可渡。非其衆川之多歟？今汝衣服其盛，顔色充滿，[00117]天下有誰加汝哉？」路趨出，改服而入，蓋揖如。孔曰：「由志之，吾語汝。夫慎於言者不嘩，慎於行者不伐。色知而有長者，人。故君知之知之，不知不知，言之要；能之能之，不能不能，行之要。言要則知，行要則仁。旣知且仁，何加哉？」詩曰：「湯降不遲，聖敬日躋。」
君行不貴茍難，說不貴茍察，名不貴茍傳，惟其當之貴。夫負石而赴河，行之難者[00118]，而申徒狄能之。君不貴者，非禮義之中。山淵平，天地比，齊秦襲，入乎耳，出乎口，鈎有𩰄?，卵有毛，此說之難持者，而鄧析、惠施能之。君不貴者，非禮義之中。盗跖吟口，名聲若日月，與舜、禹俱傳而不息。君不貴者，非禮義之中。故君行不貴苟難，說不貴茍察，名不貴茍傳，維其當之貴。詩曰：「不競不絿，不剛不柔。」
伯夷、叔齊目不視惡色，耳不聽惡聲，非其君[00119]不，非其民不使。橫政之所出，橫民之所止，弗忍居。思與鄉人居，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。故聞伯夷之風者，貪夫廉，懦夫有立志。至柳下惠則不然，不羞污君，不辭官，進不隱賢，必由其道。阨窮而不憫，遺佚而不怨。與鄉人居，愉愉然不去。雖祖裼祼程於我側，彼安能凂我哉？故聞柳下惠之風，鄙夫寬，薄夫厚。至乎孔去魯，遲遲乎其行。可以去而去，可以止而止，去父母國之道。伯夷，聖[00120]人之清者；柳下惠，聖人之和者；孔，聖人之中者。詩曰：「不競不絿，不剛不柔。」中庸和通之謂。
王者之等賦正。田野什一，關市譏而不征，山林澤梁，以時入而不禁。相地而正壤，理道而致貢，萬物群來，無有流滯，以相通移。近者不隱其能，遠者不疾其勞。雖幽間僻陋之國，莫不趨使而安樂之。夫是之謂王者之等賦正。詩曰：「敷政優優，百禄是遒。」[00121]
孫卿與臨武君議兵於趙孝成王之前。王曰：「敢問兵之要。」臨武君曰：「夫兵之要，上得天時，下得地利，後之發，先之至。此兵之要。」孫卿曰：「不然。夫兵之要，在附親士民而己。六馬不和，造父不能以致遠；弓矢不調，羿不能以中微；士民不親附，湯、武不能以戰勝。由此觀之，要在於附親士民而己矣。」臨武君曰：「不然。夫兵之用，變故；其所貴，謀詐。善用之者猶脱兔，莫知其出。孫、吳用之，無敵於天下。由此[00122]觀之，豈待親士民而後可哉？」孫卿曰：「不然。君之所道者，諸侯之兵，謀臣之。臣之所道者，仁人之兵，聖王之。彼可詐者，必怠慢者。君臣上下之際，突然有離德者。夫以跖而詐桀，猶有工拙焉。以桀而詐堯，如以指撓沸，以卵投石，抱羽毛而赴烈火，入則燋，夫何可詐？且夫暴國將孰與至哉？彼其與至者，必欺其民。民之親我，芬若椒蘭，歡如父。彼顧其上，如憯毒蜂蠆之人，雖桀、跖，豈[00123]肯其所至惡，賊其所至愛哉？是猶使人之孫自賊其父母。彼則先覺其失，何可詐哉？且仁人之兵，聚則成卒，散則成列。延居則若莫邪之長刃，嬰之者斷；鋭居則若莫邪之利鋒，當之者潰。圓居則若丘山之不可移，方居則若磐石之不可㧞，觸之摧角折節而退爾，夫何可詐。詩曰：『武王載旆，有虔秉鉞。如火烈烈，則莫我敢曷。』此謂湯、武之兵。」孝成王避席仰首曰：「寡人雖不敏，請依先生[00124]之兵。」
受命之士，正衣冠而立，儼然人望而信之。其次，聞其言而信之。其次，其行而信之。既其行，而衆皆不信，斯下矣。詩曰：「慎爾言矣，謂爾不信。」
昔者不出户而知天下，不窺牖而天道，非目能視乎千里之前，非耳能聞乎千里之外，以己之情量之。己惡飢寒焉，則知天下之欲衣食；已惡勞苦焉，則知天下之欲安佚[00125]；已惡衰乏焉，則知天下之欲富足。知此者，聖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。故君之道，忠恕而已矣。夫處飢渴，苦血氣，困寒暑，動肌膚，此四者，民之害。害不除，未可教御。四體不掩，則鮮仁人；五藏空虚，則無立士。故先王之法，天親耕，后妃親蠶，先天下憂衣與食。詩曰：「父母何嘗？心之憂矣，之無裳。」
詩外傳卷第終[00126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