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嬰
曾仕於莒,得粟秉。方是之時,曾重其禄而輕其身。親没之後,齊迎以相,楚迎以令尹,𣈆?迎以上卿。方是之時,曾重其身而輕其禄。懷其寶而迷其國者,不可與語仁;窘其身而約其親者,不可與語孝;任重道遠者,不擇地而息;家貧親老者,不擇官而仕。故君橋褐趨時,當務急。傳云:不逢時而仕,任[00011]而敦其慮,之使而不入其謀,貧焉故。詩曰:「夙夜在公,實命不同。」
傳曰:夫行露之人許嫁矣,然而未徃。一物不具,一禮不,守節貞理,守死不徃。君以得婦道之宜,故舉而傳之,揚而歌之,以絶無道之求,防污道之行乎!詩曰:「雖速我訟,亦不爾從。」
孔南遊適楚,至於阿谷之隧,有處佩瑱而浣者。孔曰:「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?」抽觴[00012]以授貢,曰:「善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貢曰:「吾北鄙之人,將南之楚。逢天之暑,思心潭潭,願乞一飲,以表我心。」婦人對曰:「阿谷之隧,隱曲之汜,其水載清載濁,流而趨海,欲飲則飲,何問婦人乎?」受貢觴,迎流而挹之,奐然而棄之;促流而挹之,奐然而溢之。坐置之沙上,曰:「禮固不親授。」貢以告。孔曰:「丘知之矣。」抽琴去其軫,以授貢,曰:「善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貢曰:「嚮之言,穆如清風,不悖我語,和[00013]暢我心。於此有琴而無軫,願借以調其音。」婦人對曰:「吾,野鄙之人,僻陋而無心,五音不知,安能調琴?」貢以告。孔曰:「丘知之矣。」抽絺綌五兩以授貢,曰:「善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貢曰:「吾,北鄙之人,將南之楚。於此有絺綌五兩,吾不敢以當身,敢置之水浦。」婦人對曰:「客之行,差遲乖人,分其資財,棄之野鄙。吾年甚少,何敢受?不早去,今竊有狂夫守之者矣。」詩曰:「南有喬木,不可休思。有[00014]遊女,不可求思。」此之謂。
哀公問孔曰:「有智壽乎?」孔曰:「然。人有死而非命者,自取之。居處不理,飮食不節,勞過者,病共殺之;居下而好干上,嗜欲無厭,求索不止者,刑共殺之;少以敵衆,弱以侮強,忿不量力者,兵共殺之。故有死而非命者,自取之。」詩云:「人而無儀,不死何?」
傳曰:在天者莫明乎日月,在地者莫明於水火,在人者莫明乎禮義。故日月不高,則所照[00015]不遠;水火不積,則光炎不博;禮義不加乎國家,則功名不白。故人之命在天,國之命在禮。君人者降禮尊賢而王,重法愛民而霸,好利多詐而危,權謀傾覆而亡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?」
君有辯善之度,以治氣養性,則身後彭祖;修身自強,則名配堯禹。宜於時則逹,厄於窮則處,信禮者。凡用心之術,由禮則理逹,不由禮則悖亂。飲食、衣服、動靜、居處,由禮則知[00016]節,不由禮則墊陷生疾。容貌態度,進退移步,由禮則夷。國政無禮則不行,王無禮則不成,國無禮則不寧,王無禮則死亡無日矣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?」
傳曰:不仁之至忽其親,不忠之至倍其君,不信之至欺其友。此者,聖王之所殺而不赦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不死何?」
王比干殺身以成其忠;柳下惠殺身以成其信;伯夷、叔齊殺身以成其廉。此者,皆[00017]天下之通士。豈不愛其身哉?夫義之不立,名之不顯,則士耻之,故殺身以遂其行。由是觀之,卑賤貧窮,非士之耻。天下舉忠而士不與焉,舉信而士不與焉,舉廉而士不與焉。者存乎身,名傳於世,與日月並而息。天不能殺,地不能生,當桀紂之世,不之能污。然則非惡生而樂死,惡富貴好貧賤,由其理尊貴及己而仕,不辭。孔曰:「富而可求,雖執鞭之士,吾亦之。」故阨窮而不憫,[00018]勞辱而不茍,然後能有致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。」此之謂。
原憲居魯,環堵之室,茨以蒿萊,蓬户甕牖,桷桑而無樞,上漏下濕,匡坐而絃歌。貢乘肥馬,衣輕裘,中紺而表素,軒不容巷,而徃之。原憲楮冠黎杖而應門,正冠則纓絶,振襟則肘,納履則踵决。貢曰:「嘻!先生何病?」原憲仰而應之曰:「憲聞之:無財之謂貧,學而不能行之謂病。憲貧,非病。若夫希世而行,[00019]比周而友,學以人,教以己,仁義之匿,車馬之飾,衣裘之麗,憲不忍之。」貢逡巡,面有慚色,不辭而去。原憲乃徐步曳杖,歌商頌而反,聲淪於天地,如出金石。天不得而臣,諸侯不得而友。故養身者忘家,養志者忘身。身且不愛,孰能忝之?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。」
傳曰:所謂士者,雖不能盡乎道術,必有由。雖不能盡乎美著,必有處。言不務多,務[00020]審所行而己。行旣己尊之,言旣已由之,若肌膚性命之不可易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。」
傳曰:君㓗其身而同者合焉,善其音而類者應焉。馬鳴而馬應之,牛鳴而牛應之,非知,其勢然。故新沐者必彈冠,新浴者必振衣,莫能以己之皭皭,容人之混污然。詩曰:「我心匪鑑,不可以茹。」
荆伐陳,陳西門壞,因其降民使脩之。孔過[00021]而不式。貢執轡而問曰:「禮,過人則下,人則式。今陳之脩門者衆矣,夫不式,何?」孔曰:「國亡而弗知,不智;知而不爭,非忠;亡而不死,非勇。脩門者雖衆,不能行一於此,吾故弗式。」詩曰:「憂心悄悄,愠于群。」人成群,何足禮哉?
傳曰:喜名者必多怨,好與者必多辱。唯滅跡於人,能隨天地自然,能勝理而無愛名。名興則道不用,道行則人無位矣。夫利害本,[00022]而福禍先。唯不求利者無害,不求福者無禍。詩曰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!」
傳曰:聰者自聞,明者自。聰明則仁愛著而廉耻分矣。故非道而行之,雖勞不至;非其有而求之,雖強不得。故智者不非其,廉者不求非其有,是以害遠而名彰。詩云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!」
傳曰:安命養性者不待積委而富,名號傳乎世者不待勢位而顯,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[00023]。信哉,賢者之不以天下名利者。詩曰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!」
古者天左五鐘,將出,則撞黃鐘,而右五鐘皆應之。馬鳴中律,駕者有文,御者有數。立則磬折,拱則抱鼓,行步中規,折旋中矩。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,告出。入則撞蕤賓,以治容貌。容貌得則顔色齊,顔色齊則肌膚安。蕤賓有聲,鵠震馬鳴,及倮介之蟲,無不延頸以聽。在内者皆玉色,在外者皆金聲。然後少師奏[00024]升堂之樂,即席告入。此言音樂相和,物類相感,同聲相應之義。詩云:「鐘鼓樂之。」此之謂。
枯魚衘索,幾何不蠹。親之壽,忽如過隙。樹木欲茂,霜露不凋。使賢士欲成其名,親不待。家貧親老,不擇官而仕。詩曰:「雖則如燬,父母孔邇。」此之謂。
孔曰:「君有憂:弗知,可無憂與?知而不學,可無憂與?學而不行,可無憂與?」詩曰:「未[00025]君,憂心惙惙。」
魯公甫文伯死,其母不哭。季孫聞之,曰:「公甫文伯之母,貞女。死不哭,必有方矣。」使人問焉。對曰:「昔是,吾使之仲尼。仲尼去魯,送之不出魯郊,贈之不與家珍。病,不士之視者;死,不士之流淚者。死之日,宫女縗絰而從者十人。此不足於士,而有餘於婦人。吾是以不哭。」詩曰:「乃如之人兮,德音無良。」[00026]
傳曰:天地有合,則生氣有精矣;陰陽消息,則變化有時矣。時得則治,時失則亂。故人生而不具者五:目無,不能食,不能行,不能言,不能施化。月微的,而後能;七月而生齒,而後能食;期年髑就,而後能行;年腦合,而後能言;十六精通,而後能施化。陰陽相反,陰以陽變,陽以陰變。故男八月生齒,八歲而齠齒,十六而精化通;女七月生齒,七歲而齔齒,十四而精化通。是故陽以陰變,陰以陽變。[00027]故不肖者精化始具,而生氣感動,觸情縱欲,反施化,是以年壽亟夭,而性不長。詩曰:「乃如之人兮,懷婚姻。太無信,不知命。」賢者不然,精氣闐溢,而後時不可過。不道端,乃陳情欲,以歌道義。詩曰:「靜女其姝,俟我乎城隅。愛而不,搔首踟蹰。」「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。道之云遠,曷云能來?」急時辭,是故稱之日月。
楚白公之難,有仕之善者,辭其母,將死君。其[00028]母曰:「棄母而死君,可乎?」曰:「聞君者,内其禄而外其身。今之所以養母者,君之禄。請徃死之。」比至朝,廢車中。其僕曰:「懼,何不反?」曰:「懼,吾私;死君,吾公。吾聞君不以私害公。」遂死之。君聞之曰:「好義哉!必濟矣。」夫詩云:「深則厲,淺則掲。」此之謂。
晉靈公之時,宋人殺昭公,趙宣請師於靈公而救之。靈公曰:「非晉國之急。」宣曰:「不然。夫者天地,其次君臣,所以順。今殺[00029]其君,所以反天地,逆人道,天必加災焉。晉盟主而不救,天罰懼及矣。詩云:『凡民有喪,匍匐救之。』而况國君乎?」於是靈公乃與師而從之。宋人聞之,儼然感說,而晉國日昌。何則?以其誅逆存順。詩曰:「凡民有喪,匍匐救之。」趙宣之謂。
傳曰:水濁則魚喁,令苛則民亂。城峭則崩,岸峭則陂。故吳起削刑而車裂,商鞅峻法而支解。治國者譬若乎張琴然,絃急則絃絶[00030]矣。故急轡衘者,非千里之御。有聲之聲,不過百里;無聲之聲,延及四海。故禄過其功者削,名過其實者損。情行合名,禍福不虚至矣。詩云:「何其處,必有與。何其久,必有以。」故惟其無,能長生久視,而無累於物矣。
傳曰:衣服容貌者,所以說目;應對言語者,所以說耳;好惡去就者,所以說心。故君衣服中,容貌得,則民之目悦矣;言語遜,應對給,則民之耳悦矣;就仁去不仁,則民之心[00031]悦矣。者存乎身,雖不在位,謂之素行。故中心存善而日新之,則獨居而樂,德充而形。詩曰:「何其處,必有與。何其久,必有以。」
仁道有四,磏下。有聖仁者,有智仁者,有德仁者,有磏仁者。上知天,能用其時;下知地,能用其財;中知人,能安樂之,是聖仁者。上亦知天,能用其時;下知地,能用其財;中知人,能使人肆之,是智仁。寬而容衆,百姓信之,道所以至,弗辱以時,是德仁者。廉㓗直方,疾[00032]亂不治,惡邪不匡,雖居鄉里,若坐塗炭,命入朝廷,如赴湯火,非其民不使,非其食弗嘗,疾亂世而輕死,弗顧弟兄,以法度之,比於不詳,是磏仁者。傳曰:山鋭則不高,水徑則不深,仁磏則其德不厚,志與天地擬者其人不祥。是伯夷、叔齊、卞隨、介推、原憲、鮑焦、袁旌目、申徒狄之行。其所受天命之度,適至是而亡,弗能改,雖枯槁弗捨。詩云:「亦已焉哉!天實之,謂之何哉!」磏仁雖下,然聖人不廢[00033]者,匡民隱括,有在是中者。
申徒狄非其世,將自投於河。崔嘉聞而止之曰:「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,民之父母。今儒雅之故,不救溺人,可乎?」申徒狄曰:「不然。桀殺關龍逢,紂殺王比干,而亡天下;吳殺胥,陳殺泄冶,而滅其國。故亡國殘家,非無聖智,不用故。」遂抱石而沉於河。君聞之曰:「廉矣!如仁歟,則吾未之。」詩曰:「天實之,謂之何哉!」[00034]
鮑焦衣弊膚,挈畚持蔬,遇貢於道。貢曰:「吾何以至於此?」鮑焦曰:「天下之遺德教者衆矣,吾何以不至於此?吾聞之,世不已知而行之不已者,爽行;上不已用而干之不止者,是毁廉。行爽毁廉,然且弗舍,惑於利者。」貢曰:「吾聞之,非其世者,不生其利;污其君者,不履其土。非其世而持其蔬。詩曰:『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』此誰有之哉?」鮑焦曰:「於戲!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,廉者易愧而輕[00035]死。」於是棄其蔬而立槁於洛水之上。君聞之曰:「廉夫剛哉!夫山鋭則不高,水徑則不深,行磏者德不厚,志與天地擬者,其人不祥。鮑焦可謂不祥矣。其節度淺深,適至於是矣。」詩云:「亦已焉哉!天實之,謂之何哉!」
昔者周道之盛,邵伯在朝,有司請營邵以居。邵伯曰:「嗟!以吾一身而勞百姓,此非吾先君文王之志。」於是出而就蒸庶於阡陌隴畝之間而聽斷焉。邵伯暴處遠野,廬於樹下。百[00036]姓悦,耕桑者倍力以勸。於是歲稔,民給家足。其後在位者驕奢,不恤元元,税賦繁數,百姓困乏,耕桑失時。於是詩人召伯之所休息樹下,美而歌之。詩曰:「蔽茀甘棠,勿剪勿伐,召伯所茇。」此之謂。
詩外傳卷第一終[00037] [00038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