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儲說左下第十
一：以罪受誅，人不怨上，罪當，故不怨也。跀危生皋。皋雖刑之，有不忍之心。跀者，懷恩報德。以功受賞，臣不德君，功當，故不以爲德。翟璜操右契而乘軒，功當受寵，故乘軒而無慚。襄王不知，不知功，當厚賞也。故昭夘五乘而履屩。夘西却秦，東止齊，大矣，而王唯養之五乘。功大賞薄，猶富人而履屩也。上不過任，臣不誣能，即臣將失少室周。周以勇力事襄王，貞信不誣，人有勇力多己者，即進之以自代。
：恃勢而不恃信，恃勢則信者不生，心恃信則有時不言。故東郭牙議管仲；公欲專仲國柄，牙以仲雖忠矣，儻不忠，必以矣。公因命仲理外，隰明治内矣。恃術而不恃信，故渾軒非文公。晉文公以箕鄭信誠以爲原令，曰：必不叛我。軒曰：人主不以術御臣，而恃其不叛，其若之何也？故有術之主，信賞以盡能，必罰以禁邪，雖有駮行，必得所利。駮，行不貞白而駮雜者。簡主之相陽虎，虎逐魯疑齊，是行駮也。趙主以術御之，盡其用而趙幾霸。哀公問一足。問：孔子曰：夔一足，若何？曰：夔反戾惡心，然所以免禍者也。公曰：其信一足，故曰一足。[00242]
：失臣主之理，則文王自履而矜，君雖有師，臣當亦謹。小臣當即充指顧之役。文王理解左右無可使者，是亦失士也。託言君所與者皆其師，是矜過而飾非也。不易朝燕之處，則季孫終身莊而遇賊。朝堂莊燕，當試令季孫一之，故終身莊而遇害也。
四：利所禁，禁所利，雖神不行；當禁而利，當利而禁，如此雖神不行，况不神乎？譽所罪，毁所賞，雖堯不治。當罪而譽，當賞而毁，如此雖堯不治，况非堯乎？夫門而不使入，門不入，不如無門也。委利而不使進，與利不進，不如止也。亂之所以産。門不使入，利不使進，亂所由生也。齊侯不聽左右，魏主不聽譽者，而明察照羣臣，則鉅不費金錢，鉅費金，以齊王用左右故也。孱不用璧。孱用玉，以魏主用毁故。西門豹請復治鄴，足以知之。初治鄴，不事左右，故君奪之。後治事之君乃迎而拜。據此，是知左右能爲國之害。猶盗嬰兒之矜裘，與跀危榮衣。盗者，子不耻其父盗，以父所盗衣矜人。跀者，兒不耻其父跀，以不也跀所著衣榮人，人所謟媚爲非猶是。綽左右畫，左畫圜，右畫方，必不得俱能成。喻用左右言，亦不能得賢也。去蟻驅蠅。以骨去蟻，以魚去蠅，則蠅蟻愈至，喻温言訓。左右愈謟。官得無桓公之憂索官，公聽左右索官，無以與之，故憂也。與宣王之患臞馬？王不察掌馬者竊芻豆，但患馬臞也。[00243]
五：臣以卑儉行，則爵不足以觀賞；寵光無節，則臣下侵偪。說在苗賁皇非獻伯，孔議晏嬰。獻伯爲相，妻不衣帛，晏嬰亦然，故非其太逼下。故仲尼論管仲與叔孫敖，仲有三歸，以其太奢；敖有糲餅，以其太儉。而出入之容孌，陽虎之言其臣。而簡主之應人臣失主術。虎言居齊已有三人反其得罪而三人爲君執逐。虎言明已無私，簡主應以私臣之事，言其舉非之譬樹枳棘者反得其刺也。朋黨相和，臣下得欲，則人主孤；羣臣公舉，下不相和，則人主明。陽虎將趙武之賢，解狐之公，此三人皆以公舉人，内不避親，外不避讎虎，言已舉亦同之也。而簡以枳棘，非所以教國。主云：所舉害己，與枳棘者同，此反教人爲私也。
六：公室卑則忌直言，私行勝則少公功。說在文之直言，武之用杖，武子、文子父子好直言。武子曰：夫直言者，必危身而禍及父也。梁車用法而成侯收璽，車爲鄭令，其妺犯法，跀之。趙侯以爲不慈，免其官也矣。管仲以公而國人謗怨。仲不報封人之恩，唯賢是用，人怨謗也。
一、孔相衛，弟皋獄吏，刖人足，所跀者守門。人有惡孔[00244]於衛君者，曰：「尼欲作亂。」衛君欲執孔，孔走，弟皆逃。皋從出門，跀危引之而逃之門下室中，吏追不得。夜半，皋問跀危曰：「吾不能虧主之法令而親跀之足，是報仇之時。而何故乃肯逃我？我何以得此於？」跀危曰：「吾斷足，固吾罪當之，不可奈何。然方公之獄治臣，公傾側法令，先後臣以言，欲臣之免甚，而臣知之。及獄決罪定，公憱然不悦，形於顔色，臣知之。非私臣而然，夫天性仁心固然，此臣之所以悦而德公。」跀者，行步危，故曰跀危也。
田方從齊之魏，望翟黄乘軒騎駕出，既乘軒車，又有輕騎。方以文侯，移車異路而避之，則翟黄。徒獨。方問曰：「奚乘是車？」曰：「君謀欲伐中山，臣薦翟角而謀得果；伐之，臣薦樂羊而中山拔；得中山，憂欲治之，臣薦李克而中山治。是以君賜此車。」方曰：「寵之稱功尚薄。」 [00245]
秦、韓攻魏，昭夘西說而秦、韓罷；齊、荆攻魏，夘東說而齊、荆罷。魏襄王養之以五乘將軍。養之以五乘，使爲將軍也。夘曰：「伯夷以將軍葬於首陽山之下，而天下曰：夫以伯夷之賢，與其稱仁，而以將軍葬，是手足不掩。今臣罷四國之兵，而王乃與臣五乘，此其稱功猶嬴勝而履蹻。」嬴，利也。謂賈者贏利倍勝，今以薄賞報大功，猶贏勝之人履草屩也。
孔曰：「善利者樹德，不能利者樹怨。槩者，平量者。吏者，平法者，治國者不可失平。」
少室周者，古之貞廉潔慤者，趙襄主力士。與中牟徐角力，不若，入言之襄主以自代。襄主曰：「之處，人之所欲，何言徐以自代？」曰：「臣以力君者，今徐力多臣，臣不以自代，恐他人言之而罪。」有蔽賢之罪也。一曰：少室周襄主驂乘，至晉陽，有力士牛耕，與角力而不勝。周言於主曰：「主之所以使臣騎乘者，以臣多力。今有多力於臣者，願進之。」 [00246]
：齊桓公將立管仲，令羣臣曰：「寡人將立管仲仲父，善者入門而左，不善者入門而右。」東郭牙中門而立。公曰：「寡人立管仲仲父，令曰：善者左，不善者右。今何中門而立？」牙曰：「以管仲之智，能謀天下乎？」公曰：「能。以斷敢行乎？」公曰：「敢。」牙曰：「君知能謀天下，斷敢行，君因專屬之國柄焉。以管仲能，乘公之勢以治齊國，得無危乎？」公曰：「善。」乃令隰朋治内，管仲治外以相參。
晉文公出亡，箕鄭挈壺餐而從，迷而失道，與公相失，飢而道泣，寢餓而不敢食。及文公反國，舉兵攻用兌而拔之。文公曰：「夫輕忍飢餒之患而必全壺餐，是將不以原叛。」乃舉以原令。夫渾軒聞而非之，曰：「以不動壺餐之故，怙其不以原叛，不亦無術乎？故明主者，不恃其不我叛，吾不可叛；不恃其不我欺，恃吾不可欺。」 [00247]
陽虎議曰：「主賢明，則悉心以之；不肖，則飾姦而試之。」逐於魯，疑於齊，走而之趙，趙簡主迎而相之。左右曰：「虎善竊人國政，何故相？」簡主曰：「陽虎務取之，我務守之。」我既守，則彼不能得利。遂執術而御之。陽虎不敢非，以善簡主。興主之強，幾至於霸。
魯哀公問於孔曰：「吾聞古者有夔一足，其果信有一足乎？」孔對曰：「不，夔非一足。夔者忿戾惡心，人多不說喜。雖然，其所以得免於人害者，以其信。人皆曰：獨此一足矣。夔非一足，一而足。」哀公曰：「審而是固足矣。」
一曰，哀公問於孔曰：「吾聞夔一足，信乎？」曰：「夔，人，何故一足？彼其無他異，而獨通於聲。堯曰：『夔一而足矣。』使樂正。故君曰：『夔有一之，非一足。』」
晉文公與楚戰，至黄鳳之陵，履係解，因自結之。左右曰：「不可以使人乎？」公曰：「吾聞上君所與居，皆其所畏；言有德也。中君之所與[00248]居，皆其所愛；能敬順君，故可愛也。下君之所與居，皆其所侮。材輕且侮。寡人雖不肖，先君之人皆在，是以難之。」
：文王伐崇，至鳳黄虚，韈係解，因自結。太公望曰：「何？」王曰：「君與處皆其師，中皆其友，下盡其使。今王先君之臣，故無可使。」
季孫好士，終身莊，居處衣服常如朝廷。而季孫適懈，有過失，暫廢其矜莊。而不能長。故客以厭易已，相與怨之，遂殺季孫。故君去泰去甚。
南宫敬問顔涿聚曰：「季孫養孔之徒，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而遇賊，何？」曰：「昔周成王近優侏儒以逞其意，而與君斷，是能成其欲於天下。今季孫養孔之徒，所朝服而與坐者以十數，而與優侏儒斷，是以遇賊。故曰：不在所與居，在所與謀。」 [00249]
孔御坐於魯哀公，哀公賜之桃與黍。哀公：「請用。」仲尼先飯黍而後啖桃，左右皆掩口而笑。哀公曰：「黍者，非飯之，以雪桃。」仲尼對曰：「丘知之矣。夫黍者，五榖之長，祭先王上盛。果蓏有六，而桃下，祭先王不得入廟。丘之門，君以賤雪貴，不聞以貴雪賤。今以五榖之長，雪果蓏之下，是從上雪下。丘以妨義，故不敢以先於宗廟之盛。」
簡主謂左右：「車席泰美。夫冠雖賤，頭必戴之；屨雖貴，足必履之。今車席如此太美，吾將何屩以履之？屨，所履席太美，則更無美屨以履之也。夫美下而耗上，言席美，則履又當美，履美衣又當美，京美不已，則居上弥有所費也。妨義之本。」
費仲說紂曰：「西伯昌賢，百姓悦之，諸侯附焉，不可不誅；不誅必殷。」紂曰：「言，義主，何可誅？」費仲曰：「冠雖穿弊，必戴於頭；履雖五采，必踐之於地。今西戎昌，人臣，修義而人向之，卒天下患，其必昌乎！人人不以其賢其主，非可不誅。且主而誅臣，[00250]焉有過？」紂曰：「夫仁義者，上所以勸下。今昌好仁義，誅之不可。」說不用，故亡。
齊宣王問匡倩曰：「儒者博乎？」曰：「不。」王曰：「何？」匡倩對曰：「博貴梟，勝者必殺梟。殺梟者，是殺所貴。儒者以害義，故不博。」問曰：「儒者弋乎？」曰：「不。弋者，從下害於上者，是從下君。儒者以害，故不弋。」問：「儒者鼓瑟乎？」曰：「不。夫瑟以絃聲，以絃聲，是易序，貴賤易位。儒者以害義，故不鼓。」宣王曰：「善。」仲尼曰：「與其使民諂下，寧使民諂上。」諂下則朋黨，諂上則尊敬。
四：詎者，齊之居士；孱者，魏之居士。齊、魏之君不明，不能親照境内，而聽左右之言，故費金璧而求入仕。
西門豹鄴令，請尅潔慤，秋毫之端無私利，而甚簡左右。不事君左右也。左右因相與比周而惡之。居期年，上計，君收其璽。豹自[00251]曰：「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鄴，今臣得矣。願請璽復以治鄴，不當，請伏斧鑕之罪。」文侯不忍而復與之。豹因重斂百姓，急左右。期年，上計，文侯迎而拜之。豹對曰：「徃年臣君治鄴，而君奪臣璽；今臣左右治鄴，而君拜臣，臣不能治矣。」遂納璽而去。文侯不受，曰：「寡人曩不知，今知矣，願勉寡人治之。」遂不受。不受豹所納之璽也。
齊有狗盗之，與刖危戲而相誇。盗曰：「吾父之裘獨有尾。」言裘尚有所盗之狗尾。危曰：「吾父獨冬不失袴。」刖足者不衣袴，雖終其冬夏，無所損失也。
綽曰：「人莫能左畫方而右畫圓。以肉去蟻，蟻愈多；以魚驅蠅，蠅愈至。」
桓公謂管仲曰：「官少而索者衆，寡人憂之。」管仲曰：「君無聽左右之謂請，因能而受祿，功而與官，則莫敢索官，君何患焉？」
韓宣曰：「吾馬菽粟多矣，甚臞，何？寡人患之。」周市對曰：「使騶[00252]盡粟以食，雖無肥，不可得。名多與之，其實少；雖無臞，亦不可得。主不審其情實，坐而患之，馬猶不肥。」
桓公問置吏於管仲，曰：「辯察於辭，清潔於貨，習人情，夷吾不如絃商，請立以理。登降肅讓，以明禮待賓，臣不如隰朋，請立以行。墾草仞邑，仞，入也。所食之邑，能入其租税也。辟地生粟，臣不如甯武，請以田。軍既成陣，使士視死如，臣不如公成父，請以司馬。犯顔極諫，臣不如東郭牙，請立以諫臣。治齊，此五足矣。將欲霸王，夷吾在此。」
孟獻伯相魯，堂下生藿藜，門外長荆棘，食不味，坐不重席，晉無衣帛之妾，居不粟馬，出不從車。叔向聞之，以告苖賁皇。賁皇非之曰：「是出主之爵禄以附下。」一日，孟獻伯拜上卿，叔向往賀。門有御，馬不食禾。向曰：「無馬輿，何？」獻伯曰：「吾觀國人尚有饑色，是以不秣馬。班白者不徒行，故不輿。」向曰：「吾始[00253]賀之拜卿，今賀之儉。」向出，語苖賁皇曰：「助吾賀獻伯之儉。」苖曰：「何賀焉？夫爵祿旂章，所以異功伐，别賢不肖。故晉國之法，上夫輿乘，中夫輿一乘，下夫專乘，此明等級。且夫卿必有軍，是故循車馬，比卒乘，以戎。有難則以不虞，平夷則以給朝。今亂晉國之政，乏不虞之，以成節，以絜私名，獻伯之儉，可與？言辭制當誅之，故可與也。何賀？」
管仲相齊，曰：「臣貴矣，然而臣貧。」桓公曰：「使有之家。」曰：「臣富矣，然而臣卑。」桓公使立於高、國之上，曰：「臣尊矣，然而臣疏。」乃立仲父。孔聞而非之曰：「泰侈偪上。」一日，管仲父出，朱蓋青衣，置鼓而，自朝歸，設鼓吹之樂。庭有陳鼎，家有。孔曰：「良夫，其侈偪上。」
孫叔敖相楚，棧車柴車。牝馬，糲餅菜羹，枯魚之膳，冬羔裘，夏葛衣，面有飢色，則良夫，其儉偪下。[00254]
陽虎去齊走趙，簡主問曰：「吾聞善樹人。」虎曰：「臣居魯，樹人，皆令尹。及虎扺罪於魯，皆搜索於虎。臣居齊，薦人，一人得近王，一人縣令，一人侯吏。及臣得罪，近王者不臣，縣令者迎臣執縛，侯吏者追臣至境上，不及而止。虎不善樹人。」主俛而笑曰：「樹橘柚者，食之則甘，嗅之則香；樹枳棘者，成而刺人。故君慎所樹。」
中牟無令，晉平公問趙武曰：「中牟，國之股肱，趙、齊、燕。邯鄲之肩髀，寡人欲得其良令，誰使而可？」武曰：「刑伯可。」公曰：「非之讎。」曰：私讎不入公門。公問曰：「中府之今誰使而可？」曰：「臣可。」故曰：「外舉不避讎，外舉不避。」
趙武所薦四十六人，及武死，各就賓位，其無私德若此。
平公問叔向曰：「羣臣孰賢？」曰：「趙武。」公曰：「黨於師人。」向武之屬大夫。「武立如不勝衣，言如不出口，然所舉士數十人，皆得其意，稱叔向，故[00255]得意。而公家甚賴之。及武之主不利於家，死不託於孤，臣敢以賢。」
解狐薦其讎於簡主以相，其讎以且幸釋己，乃因往拜謝。狐乃引弓送而射之，曰：「夫薦汝公，以汝能當之。夫讎汝，吾私怨，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於吾君，故私怨不入公門。」
解狐舉邢伯柳上黨守，柳往謝之，曰：「釋罪，敢不再拜？」曰：「舉，公；怨，私。往矣，怨如初。」
鄭縣人賣豚，人問其價，曰：道日暮，安暇語汝。
六：范文喜直言，武擊之以杖。夫直議者，不人所容，無所容則危身，非徒危身，將危父。
産者，國之。産忠於鄭君，國譙怒之曰：「夫介異於人臣，而獨於主。主賢明，能聽汝；不明，將不汝聽。聽與不聽，未可必知，而汝巴離於羣臣。離於羣臣，則必危汝身矣。非徒危己，[00256]且危父矣。」
梁車新鄴令，其姊往看之，暮而後門閉，因踰郭而入，車遂刖其足。趙成侯以不慈，奪之璽而免之令。
管仲束縳，自魯之齊，道而饑渴，過綺烏封人而乞食，烏封人跪而食之，甚敬。封人因竊謂仲曰：「幸及齊不死而用齊，將何報我？」曰：「如之言，我且賢之用，能使勞之論，我何以報？」封人怨之。
韓非卷第十終[00257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