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儲說下六微第十一
六微：一曰權借在下，曰利異外借，曰託於似類，四曰利害有反，五曰參疑内争，六曰敵國廢置。此六者，主之所察。
權勢不可以借人，上失其一，臣以百。故臣得借則力多，力多則内外用，則人主壅，其說在老聃之言失魚。是以人主久語，而左右鬻懷刷，其患在胥僮之諫厲公，與州侯之一言，而燕人浴矢。
權借一
君臣之利異，故人臣莫忠，故臣利立，而主利滅。是以姦臣者，召敵兵以内除，舉外以眩主，茍成其私利，不顧國患，其說在衛人之妻夫禱祝。故戴歇議弟，而桓攻昭公；公叔内齊軍，而翟黃召韓兵；太宰嚭說夫種，成牛教申不害；司馬喜告[00201]趙王，吕倉規秦、楚；宋石遣衛君，白圭教暴譴。
利異
似類之，人主之所以失誅，而臣之所以成私。是以門人捐水而夷射誅，濟陽自矯而人罪，司馬喜殺爰騫而季辛，鄭袖言惡臭而新人劓，費無忌教郄宛而令尹誅，陳需殺張壽而犀首走。故燒芻廥而中山罪，殺老儒而濟陽賞。
似類
起而有所利，其市主之；有所害，必反察之。是以明主之論，國害則省其利者，臣害則察其反者。其說在楚兵至而陳需相，黍種貴而廩吏覆。是以昭奚恤執販茅，而不僖侯譙其次；文公髮繞炙，而穰侯請立帝。
有反四
參疑之勢，亂之所由生，故明主慎之。是以晉驪姬殺太申[00202]生，而鄭夫人用毒藥，衛州吁殺其君完，公根取東周；王職甚有寵，而商臣果作亂。嚴遂、韓廆争而哀侯果遇賊，田常、闞止、戴驩、皇喜敵而宋君、簡公殺。其說在狐突之稱好，與鄭昭之對未生。
參疑五
敵之所務，在淫察而就靡，人主不察，則敵廢置矣。故文王資費仲，而秦王患楚使；黎且去仲尼，而于象沮甘茂。是以胥宣王言而常用，内美而虞、虢亡，佯遺而萇弘死，用雞猳而鄶桀盡。
廢置六
參疑廢置之，明主絶之於内，而施之於外，資其輕者，輔其弱者，此謂廟攻。參伍既用於内，觀聽行於外，則敵僞得。其說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。故襄疵言襲鄴，而嗣公賜令蓆。
廟攻右經[00203]
一：勢重者，人主之淵；臣者，勢重之魚。魚失於淵而不可復得，人主失其勢重於臣而不可復收。古之人難正言，故託之於魚。
賞罰者，利器。君操之以制臣，臣得之以壅主。故君先所賞，則臣鬻之以德；君先所罰，則臣鬻之以威。故曰：國之利器，不可以示人。
靖郭君相齊，與故人久語，則故人富；懷左右刷，則左右重。久語，懷尉，資，猶以成富，况於吏勢乎？
晉厲公之時，六卿貴，胥僮、長魚矯諫曰：臣貴重，敵主争，外市樹黨，下亂國法，上以劫主，而國不危者，未嘗有。公曰：善。乃誅卿。胥僮、長魚矯諫曰：夫同罪之人，偏誅而不盡，是懷怨而借之間。公曰：吾一朝而夷卿，予不忍盡。長魚矯對曰：公不忍之，彼將忍公。公不聽。居月，諸卿作難，遂殺厲公而分其地。
州侯相荆，貴而主斷。荆王疑之，因問左右，左右對曰：無有，如出[00204]一口。燕人無惑，故浴狗矢。燕人，其妻有私通於士，其夫早自外而來，士適出，夫曰：何客？其妻曰：無客。問左右，左右言無有，如出一口。其妻曰：公惑易。因俗之以狗矢。一曰：燕人李季好好遠出，其妻私有通於士，季突之，士在内中，妻患之。其室婦曰：令公裸而解髮，直出門，吾屬佯不。於是公從其計，疾走出門。季曰：是何人？家室皆無有。季曰：吾鬼乎？婦人曰：然。之奈何？曰：取五姓之矢一云尿浴之。季曰：諾。乃浴以矢。一曰浴以蘭湯。
：衛人有夫妻禱者，而祝曰：使我無故，得百來束布。其夫曰：何少？對曰：益是，將以買妾。
荆王欲宦諸公於四隣，戴歇曰：不可。宦公於四隣，四隣必重之。曰：出者重，重則必所重之國黨，則是教於外市，不便。
魯孟孫、叔孫、季孫相戮力刼昭公，遂奪其國而擅其制。魯桓[00205]公偪昭公攻季孫氏，而孟孫氏、叔孫氏相與謀曰：救之乎？叔孫氏之御者曰：我，家臣，安知公家？凡有孫與無季孫，於我孰利？皆曰：無季孫，必無叔孫。然則救之。於是撞西北隅而入。孟孫叔孫之旗入，亦救之。桓一，昭公不勝，逐之，死於乾侯。
公叔相韓而有功齊，公仲甚重於王，公叔恐王之相公仲，使齊、韓約而攻魏。公叔因内齊軍於鄭，以劫其君，以固其位，而信兩國之約。翟璜，魏王之臣，而善於韓，乃召韓兵，令之攻魏，因請魏王搆之，以自重。
越王攻吳王，吳王謝而告服，越王欲許之。范蠡、夫種曰：不可，昔天以越與吳，吳不受。今天反夫差，亦天禍。以吳予越，再拜受之，不可許。太宰嚭遺夫種曰：狡兔盡則良犬烹，敵國滅則謀臣亡。夫何不釋吳而患越乎？夫種受讀之，太息而歎曰：殺之越，與吳同命。[00206]
成牛從趙謂申不害於韓曰：以韓重我於趙，請以趙重於韓，是有兩韓，我有兩趙。
司馬喜，中山君之臣，而善於趙，嘗以中山之謀微告趙王。吕倉，魏王之臣，而善於秦、荆，微諷秦、荆令而攻魏，因請行和以自重。
宋石，魏將；衛君，荆將。兩國搆難，皆將。宋石遺衛君曰：君相當，兩旗相望，唯毋一戰，戰必不兩存，此乃兩主之，與無有私怨，善者相避。
白圭相魏王，暴譴相韓。白圭謂暴譴曰：以韓輔我於魏，我以魏待於韓。臣長用魏，長用韓。
：齊中夫有夷射者，御飲於王，醉甚而出，倚於郎門。門者刖跪請曰：足下無意賜之餘隸乎？夷射曰：叱去！刑餘之人，何乃敢乞飲長者！刖跪走退。及夷射去，刖跪因捐水即門霤下，類溺者[00207]之狀。明日，王出而訶之，曰：誰溺於是？刖跪對曰：臣不，雖然，昨日中夫夷射立於此。王因誅夷射而殺之。
魏王臣人不善濟陽君，濟陽君因僞令人矯王命而謀攻已。王使人問濟陽君濟陽君曰：誰與恨？對曰：無敢與恨。雖然，嘗與人不善，不足以至於此。王問左右，左右曰：固然。王因誅人者。
季辛與爰騫相怨，司馬喜新與季辛惡，因微令人殺爰騫。中山之君以季辛，因誅之。
荆王所愛妾有鄭袖者，荆王新得美女，鄭袖因教之曰：王甚喜人之掩口，近王，必掩口。美女入，近王，因掩口。王問其故，鄭袖曰：此固言惡王之臭。及王與鄭袖、美女人坐，袖因先誡御者曰：王適有言，必亟聽從王言。美女前近王甚，數掩口。王悖然怒曰：劓之。御因揄刀而劓美人。一日，魏王遺荆王美人，荆王甚悦之。夫人鄭袖知王悦愛之，亦悦愛之，甚於王，衣服玩好，[00208]擇其所欲之。王曰：夫人知我愛新人，其悦愛之甚於寡人。此孝所以養親，忠臣之所以君。夫人知王之不以己妒，因新人曰：王甚悦愛，然惡之鼻。王，常掩鼻，則王長幸矣。於是新人從之，每王，常掩鼻。王謂夫人曰：新人寡人常掩鼻，何？對曰：不已知。王強問之，對曰：頃嘗言惡聞王臭。王怒曰：劓之。夫人先誡御者曰：王適有言，必可從命。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。
費無極，荆令尹之近者。郄宛新令尹，令尹甚愛之。無極因謂令尹曰：君愛宛甚，何不一酒其家？令尹曰：善。因令之具於郄宛之家。無極教宛曰：令尹甚傲而好兵，必謹敬，先亟陳兵堂下及門庭。死因之。令尹往而驚曰：此何？無極曰：君殆去之，未可知。令尹怒，舉兵而誅郄宛，遂殺之。
犀首與張壽怨，陳需新入，不善犀首，因使人微殺張壽。魏王[00209]以犀首，乃誅之。
中山有賤公，馬甚瘦，車甚弊，左右有私不善者，乃之請王曰：公甚貧，馬甚瘦，王何不益之馬食？王不許，左右因微令夜燒芻廐，王以賤公，乃誅之。
魏有老儒而不善濟陽君，客有與老儒私怨者，因攻老儒殺之，以德於濟陽君，曰：臣其不善君，故君殺之。濟陽君因不察而賞之。一日，濟陽君有少庶，有不知，欲入愛於君者。齊使老儒掘藥於馬梨之山，濟陽少庶欲以攻，入於君曰：齊使老儒掘藥於馬梨之山，名掘藥，實間君之國。君殺之，是將以濟陽君抵罪於齊矣。臣請刺之。君曰：可。於是明日得之城陰而刺之。濟陽君還，益親之。
四：陳需，魏王之臣，善於荆王，而令荆攻魏。荆攻魏，陳需因請魏王行解之，因以荆勢相魏。[00210]
韓昭侯之時，黍種嘗貴甚，昭侯令人覆廪，吏果竊黍種而糶之甚多。
昭奚恤之用荆，有燒倉廥窌者而不知其人，昭奚恤令吏執販茅者而問之，果燒。
昭僖侯之時，宰人上食，而羹中有生肝焉。昭侯召宰人之次而誚之曰：若何置生肝寡人羹中？宰人頓首服死罪，曰：竊欲去尚宰人。一日，僖侯浴，湯中有礫。僖侯曰：尚浴免，則有當代者乎？左右對曰：有。僖侯曰：召而來。譙之曰：何置礫湯中？對曰：尚浴免，則臣得代之，是以置礫湯中。
文公之時，宰臣上炙而髮繞之。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：女欲寡人之哽耶？奚以髮繞炙？宰人頓首再拜請曰：有死罪：援礪砥刀，利猶干將，切肉，肉斷而髮不斷，臣之罪一。援木而貫臠而不髮，臣之罪。奉熾爐炭，火盡赤紅，而炙熟而髮不燒，[00211]臣之罪。堂下得財無微有疾臣者乎？公曰：善。乃召其堂下而譙之，果然，乃誅之。
一日，晉平公觴客，少庶進炙而髮繞之。平公趣殺炮人，毋有反令。炮人呼天曰：嗟乎！臣有罪，死而不自知乎！平公曰：何謂？對曰：臣刀之利，風靡骨斷而髮不斷，是臣之一死；桑炭炙之，肉紅白而髮不焦，是臣之死；炙熟，重睫而視之，髮繞炙而目不，是臣之死。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？殺臣不亦蚤乎！
穰侯相秦而齊強，穰侯欲立秦帝而齊不聽，因請立齊東帝，而不能成。
五：晉獻公之時，驪姬貴，擬於后妻，而欲以其奚齊代太申生，因患申生於君而殺之，遂立奚齊太。
鄭君已立太矣，而有所愛美女，欲以其後，夫人恐，因用毒藥賊君，殺之。[00212]衛州吁重於衛，擬於君，羣臣百姓盡畏其勢重，州吁果殺其君而奪之政。
公朝，周太。弟公根甚有寵於君。君死，遂以東周叛，分兩國。
楚成王以商臣太，既而欲置公職。商臣作亂，遂攻殺成王。一日，楚成王商臣太，既欲置公職，商人聞之，未察，乃謂其傅潘崇曰：柰何察之？潘崇曰：饗江芊而勿敬，太聽之。江芊曰：呼！役夫！宜君王之欲廢女而立職。商臣曰：信矣。潘崇曰：能之乎？曰：不能。能之諸侯乎？曰：不能。能舉乎？曰：能。於是乃起宿營之甲而攻成王。成王請食熊膰而死，不許，遂自殺。
韓廆相韓哀侯，嚴遂重於君，人甚相害。嚴遂乃令人刺韓廆於朝，韓廆走君而抱之，遂剌韓廆而兼哀侯。[00213]
田恒相齊，闞止重於簡公，人相憎而欲相賊。田恒因行私惠以取其國，遂殺簡公而奪之政。
戴驩宋太宰，皇喜重於君，人争而相害，皇喜遂殺宋君而奪其政。
狐突曰：國君好内則太危，好外則相室危。
鄭君問鄭昭曰：太亦何如？對曰：太未生。君曰：太已置而曰未生，何？對曰：太雖置，然而君之好色不已，所愛有，君必愛之，愛之則必欲以後，臣故曰太未生。
六：文王資費仲而遊於紂之旁，令之諫紂而亂其心。
荆王使人之秦，秦王甚禮之。王曰：敵國有賢者，國之憂。今荆王之使者甚賢，寡人患之。羣臣諫曰：以王之賢聖，與國之資厚，願荆王之賢人。王何不深知之，而陰有之？荆以外用，則必誅之。[00214]
仲尼政於魯，道不拾遺，齊景公患之。梨且謂景公曰：去仲尼猶吹毛耳。君何不迎之以重祿高位，遺哀公女樂，以驕榮其意。哀公新樂之，必怠於政。仲尼必諫，諫必輕絶於魯。景公曰：善。乃令犁且以女樂六遺哀公。哀公樂之，果怠於政。仲尼諫，不聽，去而之楚。
楚王謂干象曰：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，可乎？干象對曰：不可。王曰：何？曰：甘茂少而史舉先生。史舉，上蔡之監門。不君，心不家，以苛刻聞天下，茂之，順焉。惠王之明，張儀之辨，茂之，取十官而免於罪，是茂賢。王曰：相人敵國而相賢，其不可何？干象曰：前時王使邵滑之越，五年而能亡越，所以然者，越亂而楚治。日者知用之越，今亡之秦，不亦太亟亡乎？王曰：然則之奈何？干象對曰：不如相共立。王曰：共立可相，何？對曰：共立，少愛幸，長貴卿，被王衣，含杜若，握玉[00215]環，以聽於朝，且利以亂秦矣。共立。一云公子赫。
吳政荆，胥使人宣言於荆曰：期用，將擊之；常用，將去之。荆人聞之，因用常而退期，吳人擊之，遂勝之。
晉獻公伐虞、虢，乃遺之屈産之乘，垂棘之璧、女樂六，以榮其意，而亂其政。
叔向之讒萇弘，曰：萇弘謂叔向曰：我謂晉君，所與君期者，時可，吳何不亟以兵來？因佯遺其周君之庭而急去行。周以萇弘賣周，乃誅萇弘而殺之。
鄭桓公將欲襲鄶，先問鄶之豪傑、良臣、辯智果敢之士，盡與姓名，擇鄶之良田賂之，官爵之名而之，因設壇場郭門之外而理之，釁之以雞豭，若盟狀。鄶君以内難，而盡殺其良臣。桓公襲鄶，遂取之。
鄴令襄疵，陰善趙王左右，趙王謀襲鄴，襄疪常輒聞而先言之，[00216]魏王之，趙乃輒還。
七：秦侏儒善於荆王，而陰有善荆王左右，而内重於惠文君。荆適有謀，侏儒常先聞之，以告惠文君。
衛嗣君之時，有人於令之左右，縣令有發蓐而席弊甚。嗣公還，令人遺之席，曰：吾聞汝今者發蓐而席弊甚，賜汝席。縣令驚，以君神。
韓非卷第十終 [00217] [00218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