滕文公章句上凡五章
滕文公世，將之楚，過宋而孟。孟道性善，言必稱堯舜。世自楚反，復孟。孟曰：「世疑吾言乎？夫道一而已矣。成覸謂齊景公曰：『彼丈夫[00422]，我丈夫，吾何畏彼哉？』顏淵曰：『舜何人？予何人？有者亦若是。』公明儀曰：『文王我師，周公豈欺我哉？』今滕，絕長補短，將五十里，猶可以善國。曰：『若藥不瞑眩，厥疾不瘳。』」〇滕定公薨。世謂然友曰：「昔者孟[00423]嘗與我言於宋，於心終不忘。今不幸至於故，吾欲使問於孟，然後行。」然友之鄒問於孟。孟曰：「不亦善乎！親喪固所自盡。曾曰：『生之以禮；死葬之以禮，祭之以禮，可謂孝矣。』諸侯之禮，吾未之學；雖[00424]然，吾嘗聞之矣。年之喪，齊䟽之服，飦粥之食，自天達於庶人，代共之。」然友反命，定年之喪。父兄百官皆不欲，曰：「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，吾先君亦莫之行，至於之身而反之，不可。且志曰：『喪祭從先祖。』」曰：「吾[00425]有所受之。」謂然友曰：「吾他日未嘗學問，好馳馬試劍。今父兄百官不我足，恐其不能盡於，我問孟。」然友復之鄒問孟。孟曰：「然。不可以他求者。孔曰：『君薨，聽於冢宰。歠粥，面深墨。即位而哭，百官[00426]有司，莫敢不哀，先之。』上有好者，下必有甚焉者矣。『君之德，風；人之德，草。草尚之風必偃。』是在世。」然友反命。世曰：「然。是誠在我。」五月居廬，未有命戒。百官族人可謂曰知。及至葬，四方來觀之，顏色之戚，哭泣[00427]之哀，弔者悅。〇滕文公問國。孟曰：「民不可緩。詩云：『晝爾于茅，宵爾索綯；亟其乗屋，其始播百穀。』民之道，有恒產者有恒心，無恒產者無恒心。苟無恒心，放辟邪侈，無不已。及陷乎罪，然後從而刑之，是罔[00428]民。焉有仁人在位，罔民而可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，取於民有制。陽虎曰：『富不仁矣，仁不富矣。』「夏后氏五十而貢，殷人七十而助，周人百畝而徹，其實皆什一。徹者，徹；助者，藉。〇龍曰：『治地莫善於助，[00429]莫不善於貢。貢者校數歲之中以常。樂歲，粒米狼戾，多取之而不虐，則寡取之；凶年，糞其田而不足，則必取盈焉。民父母，使民盻盻然，將終歲勤動，不得以養其父母，稱貸而益之。使老稚轉乎溝壑，惡在其民[00430]父母？』夫世祿，滕固行之矣。詩云：『雨我公田，遂及我私。』惟助有公田。由此觀之，雖周亦助。「設庠序學校以教之：庠者，養；校者，教；序者，射。夏曰校，殷曰序，周曰庠，學則代共之，皆所以明人倫。人倫明於上，[00431]民親於下。有王者起，必來取法，是王者師。詩云『周雖舊邦，其命維新』，文王之謂。力行之，亦以新之國。」使畢戰問井地。孟曰：「之君將行仁政，選擇而使，必勉之！夫仁政，必自經界始。經界不正，井地不[00432]鈞，穀祿不平。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。經界既正，分田制祿可坐而定。夫滕壤地褊，將君焉，將野人焉。無君莫治野人，無野人莫養君。請野九一而助，國中什一使自賦。卿以下必有圭田，圭田五十畝。[00433]餘夫十五畝。死徙無出鄉，鄉田同井。出入相友，守望相助，疾病相扶持，則百姓親睦。方里而井，井九百畝，其中公田。八家皆私百畝，同養公田。公畢，然後敢治私，所以別野人。此其略。若夫潤澤之，則在君[00434]與矣。」〇有神農之言者許行，自楚之滕，踵門而告文公曰：「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，願受一廛而氓。」文公與之處，其徒數十人，皆衣褐，捆屨、織席以食。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，負耒耜而自宋之滕，曰：「聞君行聖人[00435]之政，是亦聖人，願聖人氓。」陳相許行而悅，盡棄其學而學焉。陳相孟，道許行之言曰：「滕君，則誠賢君；雖然，未聞道。賢者與民並耕而食，饔飧而治。今滕有倉廩府庫，則是厲民而以自養，惡得賢？」
孟[00436]曰：「許必種粟而後食乎？」曰：「然。」
「許必織布而後衣乎？」曰：「否。許衣褐。」
「許冠乎？」曰：「冠。」曰：「奚冠？」曰：「冠素。」曰：「自織之與？」曰：「否。以粟易之。」曰：「許奚不自織？」曰：「害於耕。」曰：「許以釜甑爨，以鐵耕乎？」曰：「然。」「自之與？」曰：「否。以粟[00437]易之。」「以粟易械器者，不厲陶冶；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，豈厲農夫哉？且許何不陶冶。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？何紛紛然與百工交易？何許之不憚煩？」曰：「百工之，固不可耕且。」「然則治天下獨可耕[00438]且與？有人之，有人之。且一人之身，而百工之所。如必自而後用之，是率天下而路。故曰：或勞心，或勞力；勞心者治人，勞力者治於人；治於人者食人，治人者食於人：天下之通義。
「當堯之時，天下猶[00439]未平，洪水橫流，氾濫於天下。草木暢茂，禽獸繁植，五穀不登，禽獸偪人。獸蹄鳥跡之道，交於中國。堯獨憂之，舉舜而敷治焉。舜使益掌火，益烈山澤而焚之，禽獸逃匿。禹䟽九河，瀹濟漯，而注諸海；决汝，排淮泗，而注之江，[00440]然後中國可得而食。當是時，禹八年於外，過其門而不入，雖欲耕，得乎？后稷教民稼穡。樹藝五穀，五穀熟而民人育。人之有道，飽食、煖衣、逸居而無教，則近於禽獸。聖人有憂之，使契司徒，教以人倫：父有親，[00441]君臣有義，夫婦有別，長㓜有序，朋友有信。放勳曰：『勞之來之，匡之直之，輔之翼之，使自得之，從而振德之。』聖人之憂民如此，而暇耕乎？「堯以不得舜己憂，舜以不得禹、皋陶己憂。夫以百畝之不易己憂者，農夫。[00442]分人以財謂之惠，教人以善謂之忠，天下得人者謂之仁。是故以天下與人易，天下得人難。孔曰：『哉堯之君！惟天，惟堯則之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！君哉舜！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！』堯舜之治天下，豈無[00443]所用其心哉？亦不用於耕耳。「吾聞用夏變夷者，未聞變於夷者。陳良，楚產。悅周公、仲尼之道，北學於中國。北方之學者，未能或之先。彼所謂豪傑之士。之兄弟之數十年，師死而遂倍之。昔者孔沒，年之[00444]外，門人治任將，入揖於貢，相嚮而哭，皆失聲，然後。貢反，築室於場，獨居年，然後。他日，夏、張、游以有若似聖人，欲以所孔之，彊曾。曾曰：『不可。江以濯之，秋陽以暴之，皜皜乎不可尚已。』今[00445]南蠻鴃舌之人，非先王之道，倍之師而學之，亦異於曾矣。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，末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。魯頌曰：『戎狄是膺，荊舒是懲。』周公方且膺之，是之學，亦不善變矣。」「從許之道，則市賈[00446]不貳，國中無偽。雖使五尺之童適市，莫之或欺。布帛長短同，則賈相若；麻縷絲絮輕重同，則賈相若；五穀多寡同，則賈相若；屨同，則賈相若。」曰：「夫物之不齊，物之情；或相倍蓰，或相什伯，或相千萬。比而同之，是[00447]亂天下。巨屨屨同賈，人豈之哉？從許之道，相率而偽者，惡能治國家？」〇墨者夷之，因徐辟而求孟。孟曰：「吾固願，今吾尚病，病癒，我且徃，夷不來！」他日求孟。孟曰：「吾今則可以矣。不[00448]直，則道不；我且直之。吾聞夷墨者。墨之治喪，以薄其道。夷思以易天下，豈以非是而不貴？然而夷葬其親厚，則是以所賤親。」
徐以告夷。夷曰：「儒者之道，古之人『若保赤』，此言何謂？之[00449]則以愛無差等，施由親始。」徐以告孟。孟曰：「夫夷，信以人之親其兄之若親其鄰之赤乎？彼有取爾。赤匍匐將入井，非赤之罪。且天之生物，使之一本，而夷本故。盖上世嘗有不葬[00450]其親者。其親死，則舉而委之於壑。他日過之，狐狸食之，蠅蚋姑嘬之。其顙有泚，睨而不視。夫泚，非人泚，中心達於面目。盖反虆梩而掩之。掩之誠是，則孝仁人之掩其親，亦必有道矣。」徐以告夷。夷憮然[00451]間曰：「命之矣。」
孟卷之五[00452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