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孫丑章句下凡十四章
孟曰：「天時不如地利，地利不如人和。里之城，七里之郭，環而攻之而不勝。夫環而攻之，必有得天時者矣；然而不勝者，是天時不如地利。城非不高，[00392]池非不深，兵革非不堅利，米粟非不多；委而去之，是地利不如人和。故曰：域民不以封疆之界，固國不以山谿之險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，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，親戚畔之；多助之至，天下順之。以[00393]天下之所順，攻親戚之所畔；故君有不戰，戰必勝矣。」〇孟將朝王，王使人來曰：「寡人如就者，有寒疾，不可以風。朝將視朝，不識可使寡人得乎？」對曰：「不幸而有疾，不能造朝。」明日，出弔於東郭氏，公孫丑曰：「昔者[00394]辭以病，今日弔，或者不可乎！」曰：「昔者疾，今日愈，如之何不弔？」王使人問疾，醫來。孟仲對曰：「昔者有王命，有采薪之憂，不能造朝。今病愈，趨造於朝，我不識能至否乎？」使數人要於路，曰：「請必無，而造於朝！」不得已而之[00395]景丑氏宿焉。景曰：「內則父，外則君臣，人之倫。父主恩，君臣主敬。丑王之敬，未所以敬王。」曰：「惡！是何言！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，豈以仁義不美？其心曰『是何足與言仁義』云爾，則不敬莫[00396]乎是。我非堯舜之道，不敢以陳於王前，故齊人莫如我敬王。」景曰：「否，非此之謂。禮曰：『父召，無諾；君命召，不俟駕。』固將朝，聞王命而遂不果，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。」曰：「豈謂是與？曾曰：『晉楚之富，不可及。彼以[00397]其富，我以吾仁；彼以其爵，我以吾義，吾何慊乎哉？』夫豈不義而曾言之？是或一道。天下有達尊：爵一，齒一，德一。朝廷莫如爵，鄉黨莫如齒，輔世長民莫如德。惡得有其一，以慢其哉？故將有之君，必有所不召[00398]之臣。欲有謀焉，則就之。其尊德樂道，不如是不足與有。故湯之於伊尹，學焉而後臣之，故不勞而王；桓公之於管仲，學焉而後臣之，故不勞而霸。今天下地醜德齊，莫能相尚。無他，好臣其所教，而不好臣其所受教。湯[00399]之於伊尹，桓公之於管仲，則不敢召。管仲且猶不可召，而况不管仲者乎？」〇陳臻問曰：「前日於齊，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；於宋，餽七十鎰而受；於薛，餽五十鎰而受。前日之不受是，則今日之受非；今日之受是，則前日[00400]之不受非。夫必居一於此矣。」孟曰：「皆是。當在宋，予將有遠行。行者必以贐，辭曰：『餽贐。』予何不受？當在薛，予有戒心。辭曰：『聞戒。』故兵餽之，予何不受？若於齊，則未有處。無處而餽之，是貨之。焉有君[00401]而可以貨取乎？」〇孟之平陸。謂其夫曰：「之持戟之士，一日而失伍，則去之否乎？」
曰：「不待。」「然則之失伍亦多矣。凶年饑歲，之民，老羸轉於溝壑，壯者散而之四方者，幾千人矣。」曰：「此非距心之所得。」[00402]曰：「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之牧之者，則必之求牧與芻矣。求牧與芻而不得，則反諸其人乎？抑亦立而視其死與？」曰：「此則距心之罪。」他日，於王曰：「王之都者，臣知五人焉。知其罪者，惟孔距心。王誦之。」王曰：「此則[00403]寡人之罪。」〇孟謂蚔鼃曰：「之辭靈丘而請士師，似，其可以言。今既數月矣，未可以言與？」蚔鼃諫於王而不用，致臣而去。齊人曰：「所以蚔鼃，則善矣；所以自，則吾不知。」公都以告。曰：「吾聞之：有官[00404]守者，不得其職則去；有言責者，不得其言則去。我無官守，我無言責，則吾進退，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？」〇孟卿於齊，出弔於滕，王使蓋夫王驩輔行。王驩朝暮，反齊滕之路，未嘗與之言行。公孫丑曰：「齊[00405]卿之位，不矣；齊滕之路，不近矣。反之而未嘗與言行，何？」曰：「夫既或治之，予何言哉？」〇孟自齊葬於魯，反於齊，止於嬴。充虞請曰：「前日不知虞之不肖，使虞敦匠。嚴，虞不敢請。今願竊有請，木若以美然。」曰：「古者棺椁無度，中[00406]古棺七寸，椁稱之。自天達於庶人。非直觀美，然後盡於人心。不得，不可以悅；無財，不可以悅。得之有財，古之人皆用之，吾何獨不然？且比化者，無使土親膚，於人心獨無恔乎？吾聞之：君不以天下儉其親。」〇沈同[00407]以其私問曰：「燕可伐與？」孟曰：「可。噲不得與人燕，之不得受燕於噲。有仕於此，而悅之，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之祿爵；夫士，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，則可乎？何以異於是？」齊人伐燕。或問曰：「勸齊伐燕，有諸？」[00408]曰：「未。沈同問『燕可伐與』？吾應之曰『可』，彼然而伐之。彼如曰『孰可以伐之』？則將應之曰：『天吏，則可以伐之。』今有殺人者，或問之曰『人可殺與』？則將應之曰『可』。彼如曰『孰可以殺之』？則將應之曰：『士師，則可以殺之。』今以[00409]燕伐燕，何勸之哉？」〇燕人畔。王曰：「吾甚慚於孟。」
陳賈曰：「王無患焉。王自以與周公，孰仁且智？」王曰：「惡！是何言？」曰：「周公使管叔監殷，管叔以殷畔。知而使之，是不仁；不知而使之，是不智。仁智，周公未之盡，而[00410]況於王乎？賈請而觧之。」孟，問曰：「周公何人？」曰：「古聖人。」曰：「使管叔監殷，管叔以殷畔，有諸？」曰：「然。」曰：「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？」曰：「不知。」「然則聖人且有過與？」曰：「周公，弟；管叔，兄。周公之過，不亦宜乎？且古之[00411]君，過則改之；今之君，過則順之。古之君，其過，如日月之食，民皆之；及其更，民皆仰之。今之君，豈徒順之，從而之辭。」〇孟致臣而。王就孟，曰：「前日願而不可得，得侍，同朝甚喜。今棄寡[00412]人而，不識可以繼此而得乎？」對曰：「不敢請耳，固所願。」他日，王謂時曰：「我欲中國而授孟室，養弟以萬鍾，使諸夫國人皆有所矜式。盍我言之？」時因陳而以告孟，陳以時之言告孟。孟[00413]曰：「然。夫時惡知其不可？如使予欲富，辭十萬而受萬，是欲富乎？季孫曰：『異哉叔疑！使己政，不用，則亦已矣，使其弟卿。人亦孰不欲富貴？而獨於富貴之中，有私龍斷焉。』古之市者，以其所有易其所無[00414]者，有司者治之耳。有賤丈夫焉，必求龍斷而登之，以左右望而罔市利。人皆以賤，故從而征之。征商，自此賤丈夫始矣。〇孟去齊，宿於晝。
有欲王留行者，坐而言。不應，隱几而卧。客不悅曰：「弟齊宿而後敢言，夫[00415]卧而不聽，請勿復敢矣。」曰：「坐！我明語。昔者魯繆公無人乎思之側，則不能安思；泄柳、申詳，無人乎繆公之側，則不能安其身。長者慮，而不及思，絕長者乎？長者絕乎？」〇孟去齊。尹士語人曰：「不識王[00416]之不可以湯武，則是不明；識其不可，然且至，則是干澤。千里而王，不遇故去。宿而後出晝，是何濡滯？士則茲不悅。」高以告。曰：「夫尹士惡知予哉？千里而王，是予所欲；不遇故去，豈予所欲哉？予不得已[00417]。予宿而出晝，於予心猶以速。王庶幾改之。王如改諸，則必反予。夫出晝而王不予追，予然後浩然有志。予雖然，豈舍王哉？王由足用善。王如用予，則豈徒齊民安，天下之民舉安。王庶幾改之，予日望之。予豈[00418]若是丈夫然哉？諫於其君而不受，則怒，悻悻然於其面。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？」尹士聞之曰：「士誠人。」〇孟去齊。充虞路問曰：「夫若有不豫色然。前日虞聞諸夫曰：『君不怨天，不尤人。』」曰：「彼一時，此一時[00419]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，其間必有名世者。由周而來，七百有餘歲矣。以其數則過矣，以其時考之則可矣。夫天，未欲平治天下；如欲平治天下，當今之世，舍我其誰？吾何不豫哉？」〇孟去齊，居休。公孫丑問曰：「仕而[00420]不受祿，古之道乎？」曰：「非。於崇，吾得王。退而有去志，不欲變，故不受。繼而有師命，不可以請。久於齊，非我志。」
孟卷之四[00421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