盡心章句下凡十八章
孟曰:「不仁哉,梁惠王!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,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。」公孫丑問曰:「何謂?」「梁惠王以土地之故,糜爛其民而戰之,敗,將復之,[00702]恐不能勝,故驅其所愛弟以殉之,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。」〇孟曰:「春秋無義戰。彼善於此,則有之矣。征者上伐下,敵國不相征。」〇孟曰:「盡信,則不如無。吾於武成,取策而已矣。仁人無敵於[00703]天下。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?」〇孟曰:「有人曰:『我善陳,我善戰。』罪。國君好仁,天下無敵焉。南面而征北狄怨,東面而征西夷怨。曰:『奚後我?』武王之伐殷,革車百兩,虎賁千人。王曰:『無畏!寧[00704]爾,非敵百姓。』若崩厥角稽首。征之言正,各欲正己,焉用戰?」〇孟曰:「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。」〇孟曰:「舜之飯糗茹草,若將終身焉;及其天,被袗衣,鼓琴,女果,若固有之。」〇孟曰:「吾[00705]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:殺人之父,人亦殺其父;殺人之兄,人亦殺其兄。然則非自殺之,一間耳。」〇孟曰:「古之關,將以禦暴。今之關,將以暴。」〇孟曰:「身不行道,不行於妻;使人不以道,不能行於妻。」[00706]〇孟曰:「周于利者,凶年不能殺;周于德者,邪世不能亂。」〇孟曰:「好名之人,能讓千乗之國;苟非其人,簞食豆羹於色。」〇孟曰:「不信仁賢,則國空虛。無禮義,則上下亂。無政,則財用不足。」〇孟曰:「不仁而得國者,[00707]有之矣;不仁而得天下,未之有。」〇孟曰:「民貴,社稷次之,君輕。是故得乎丘民而天,得乎天諸侯,得乎諸侯夫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犧牲既成,粢盛既潔,祭祀以時,然而旱乾水溢,則變置社稷。」〇孟[00708]曰:「聖人,百世之師,伯夷、柳下惠是。故聞伯夷之風者,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;聞柳下惠之風者,薄夫敦,鄙夫寬。奮乎百世之上。百世之下,聞者莫不興起。非聖人而能若是乎,而况於親炙之者乎?」〇孟曰:「仁者,[00709]人。合而言之,道。」〇孟曰:「孔之去魯,曰:『遲遲吾行。』去父母國之道。去齊,接淅而行,去他國之道。」〇孟曰:「君之戹於陳蔡之間,無上下之交。」〇貉稽曰:「稽不理於口。」孟曰:「無。士憎茲多口。詩云:[00710]『憂心悄悄,慍于群。』孔。『肆不殄厥慍,亦不隕厥問。』文王。」〇孟曰:「賢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昬昬,使人昭昭。」〇孟謂高曰:「山徑之蹊間,介然用之而成路。間不用,則茅塞之矣。今茅塞之心矣。」〇高[00711]曰:「禹之聲,尚文王之聲。」孟曰:「何以言之?」曰:「以追蠡。」曰:「是奚足哉?城門之軌,兩馬之力與?」〇齊饑。陳臻曰:「國人皆以夫將復發棠,殆不可復。」孟曰:「是馮婦。晉人有馮婦者,善搏虎,卒善士。則之野,有衆逐虎。[00712]虎負嵎,莫之敢攖。望馮婦,趨而迎之。馮婦攘臂下車。衆皆悅之,其士者笑之。」〇孟曰:「口之於味,目之於色,耳之於聲,鼻之於臭,四肢之於安佚,性,有命焉,君不謂性。仁之於父,義之於君臣[00713],禮之於賔主,智之於賢者,聖人之於天道,命,有性焉,君不謂命。」〇浩生不害問曰:「樂正,何人?」孟曰:「善人,信人。」「何謂善?何謂信?」曰:「可欲之謂善,有諸己之謂信。充實之謂美,充實而有光輝之謂[00714],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樂正,之中,四之下。」〇孟曰:「逃墨必於楊,逃楊必於儒。,斯受之而已矣。今之與楊墨辯者,如追放豚,既入其苙,從而招之。」〇孟曰:「有布縷之征,粟米之征,力[00715]役之征。君用其一,緩其。用其而民有殍,用其而父離。」〇孟曰:「諸侯之寶:土地,人民,政。寶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」〇盆成括仕於齊。孟曰:「死矣盆成括!」盆成括殺。門人問曰:「夫何以知其將殺?」曰:「其[00716]人有才,未聞君之道,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。」〇孟之滕,館於上宮。有業屨於牖上,館人求之弗得。或問之曰:「若是乎從者之廋?」曰:「以是竊屨來與?」曰:「殆非。」「夫之設科,徃者不追,來者不距。苟以[00717]是心至,斯受之而已矣。」〇孟曰:「人皆有所不忍,達之於其所忍,仁;人皆有所不,達之於其所,義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勝用;人能充無穿踰之心,而義不可勝用。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,無所徃[00718]而不義。士未可以言而言,是以言餂之;可以言而不言,是以不言餂之,是皆穿踰之類。」〇孟曰:「言近而指遠者,善言;守約而施博者,善道。君之言,不下帶而道存焉。君之守,脩其身而天下平。人[00719]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,所求於人者重,而所以自任者輕。」〇孟曰:「堯舜,性者;湯武,反之。動容周旋中禮者,盛德之至;哭死而哀,非生者;經德不囬,非以干祿;言語必信,非以正行。君行法,以俟命而已[00720]矣。」〇孟曰:「說人,則藐之,勿視其巍巍然。堂高數仞,榱題數尺,我得志弗;食前方丈,侍妾數百人,我得志弗;般樂飲酒,驅騁田獵,後車千乗,我得志弗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;在我者,皆古之制,吾何畏[00721]彼哉?」〇孟曰:「養心莫善於寡欲。其人寡欲,雖有不存焉者,寡矣;其人多欲,雖有存焉者,寡矣。」〇曾皙嗜羊棗,而曾不忍食羊棗。公孫丑問曰:「膾炙與羊棗孰美?」孟曰:「膾炙哉!」公孫丑曰:「然則曾何食膾[00722]炙而不食羊棗?」曰:「膾炙所同,羊棗所獨。諱名不諱姓,姓所同,名所獨。」〇萬章問曰:「孔在陳曰:『盍乎來!吾黨之士狂簡,進取,不忘其初。』孔在陳,何思魯之狂士?」孟曰:「孔『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狂獧乎!狂[00723]者進取,獧者有所不』。孔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。」「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」曰:「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之所謂狂矣。」「何以謂之狂?」曰:「其志嘐嘐然,曰『古之人,古之人』。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。狂者[00724]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獧,是其次。孔曰:『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!鄉原,德之賊。』」曰:「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?」曰:「『何以是嘐嘐?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,則曰:古之人,古之人。行何[00725]踽踽涼涼?生斯世,斯世,善斯可矣。』閹然媚於世者,是鄉原。」萬章曰:「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徃而不原人,孔以德之賊,何哉?」曰:「非之無舉,刺之無刺;同乎流俗,合乎汙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[00726]衆皆悅之,自以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。孔曰:『惡似而非者:惡莠,恐其亂苗;惡佞,恐其亂義;惡利口,恐其亂信;惡鄭聲,恐其亂樂;惡紫,恐其亂朱;惡鄉原,恐其亂德。』君反經而已矣。經[00727]正,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〇孟曰:「由堯舜至於湯,五百有餘歲,若禹、皋陶,則而知之;若湯,則聞而知之。由湯至於文王,五百有餘歲,若伊尹、萊朱則而知之;若文王,則聞而知之。由文王至於孔,五百有餘[00728]歲,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則而知之;若孔,則聞而知之。由孔而來至於今,百有餘歲,去聖人之世,若此其未遠;近聖人之居,若此其甚,然而無有乎爾,則亦無有乎爾。」
孟卷之十四[00729]